白夫人手里握着的是三军虎符……这个结论完全出于洛楚尘的猜测。
没有一点事实根据,完全是靠沈沧瑜和安陵候府,甚至是永平帝和承恩公府的反应推测出来的。
自那次和沈沧瑜‘交战’过后,蒙他点出白夫人的出身来历,却又藏了一手,坚决隐瞒了害她身死的‘原因’,洛楚尘便茶不思,饭不想,几乎是绞尽脑汁的思量。
又是四处撒钱撒人,又是小心翼翼的查问打听,就连洛老夫人那边儿,她都冒着被嫌弃的风险,三番四次的隐晦问了,更不要说日常能接触到的许氏,周氏或几个姐妹了……
银子花出去无数,又吓的满头是汗的接受了洛老夫人笑着调侃的‘尘儿到是爱打听,可是觉得在外头那么多年,不了解府中情况,怕得罪人?’,然后,才终于打探出了,方才她和柳姨娘所说的,白夫人难产前后的情景……
被称为大晋战神,功高震主的威北王留下的后手,重要到连永平帝这样的一国之主都不顾脸面,屡次为难臣妻……还能是什么?
银子?洛楚尘首先否认,白夫人留的那二十万两银子妥妥的在她手里握着呢,永平帝当皇帝当的在不怎么样,可对富有天下的帝王来说,不管为了多少银子,担个害死弟媳,为难臣妻的罪名……这太不值得了。
为了银子干出这样丢人的事儿,这皇帝得掉价儿到什么程度啊?
但除了银子,威北王府还能留下什么?人脉,权柄,能威胁皇族的罪证?洛楚尘一一想来,觉得都不大可能,人脉这种东西,本就虚无,根本不需要留,像沈沧瑜,只要顶着白家唯一存世外孙的句号,便自有威北王府的遗臣前来投靠,比如说,前几次见沈沧瑜时,他身边那个叫林子陌的男人,那不就是昔日威北王府的遗臣之后吗?
至于权柄……有鉴于容王妃是个女人,无论是军权还是政权,就算留给她,她也基本用不上,想造.反都没条件,所以既时的权柄,威北王不可能留给女儿。
而能威胁的皇族的罪证吗?洛楚尘想,威北王不可能是个傻瓜,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就算掌握了皇室的罪证,又能如何?哪怕传遍大江南北,除了让永平帝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直接处置容王妃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威北王是掌军权的,历代最盛时曾手握精兵百万,可谓雄据一方,后来在大晋国数代皇帝的努力之下,威北王的实力逐渐消弱……但,哪怕如此,王位传至白王爷身上之时,威北王府能直接掌控的,依然有精兵四十余万,而真正全心全意忠于白王爷的,则是他名下的曲部——屡屡跟外族虎狼之师争斗的二十万边军。
这二十万边军,是威北王的嫡系,几乎可以说的上是私军了,对白家是忠心耿耿!朝庭是什么?皇帝算什么?那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的心中只有唯一的白王爷,他们是‘白家军!
哪怕威北王已经死了二十年,但这支军队却依然存在,被曾偏向威北王一系的武将护的好好的,一代一代的存留了下来。
如今,甚至可能都不止有二十万了!
——说不定还更多。
而掌握这只军队的唯一手段,除了白王爷本人之外,就是威北王的三军虎符——军汉们素来认符不认人。
——就是这么耿直。
虽然灭了白家满门,但永平帝却没得这个虎符,这看他后来对白家两个女人堪称疯狂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也只有能掌握二十万边军的虎符,才能让安陵候府和承恩公府小动作频频,才能让裴佐辰这个玉面探花郎理智尽失,干出洞房夜就掐死嫡妻的事儿来。
她是白夫人的女儿,是白夫人难产而亡后留在世上唯一的‘活物’,两府把寻找到‘虎符’的希望挂在她身上,这实在太正常了!
哪怕虎符在二十年前,已经被永平帝过筛子般的找过——但无果后。找到的希望已经是很渺茫了,但这功劳实在太大,只要有丁点希望,这群人基本都不会放弃的。
安陵候府如今靠着洛锦文这个内阁学士,威望权势正值鼎盛,对这泼天功劳似不大在意,或者说,借着身份之便,他们早就把她查的一清二楚,毫无所获,确实她没有价值之后,便把她做价甩给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男人不顶事儿,靠着进献女人得到的荣耀如镜花水月,转瞬既逝,裴家男人想实权想的都快疯了,眼见着有大功一件……不管靠谱不靠谱,有多大希望……那还不拼尽一切的想捞到手啊!
靠着沈沧瑜和各中之人的态度,洛楚尘对她的‘死因’如此猜测着,但却找不到丝毫的证据。所以,在得知柳姨娘是白夫人的陪嫁丫鬟,看见洛楚宁狼狈回府,口口声声‘性命难保’之后……她就猛的想出了一个办法。
一个握着洛楚宁,拿捏柳姨娘,让她‘知无不言,言不无尽’的办法。
“四姑娘,您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这,这是什么意思?虎符,那不是朝中将军才有的东西吗?我一个当丫鬟的人,奴仆之身,哪里会知道?”
“说起来,当初还在威北王府的时候,我们王爷仿佛有统制三军的虎符,可以我这样的身份,却是从未见过的,后来,我又随着姑娘嫁进京城……候爷乃是文官,不领兵的,自然就更不得见了。”
“如今,您问我说虎符在哪儿……我的好姑娘,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当小的,根本……根本就不懂这些事儿啊……”柳姨娘瞳孔都快缩成一条线儿了,脸色惨白的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搭上床边儿,手脚都在不自觉的颤抖着,口中却还强笑着否认,“就算像您说的,当初我们王爷留了什么后手,但,就是真留了后手,又怎会留给我这样非亲非故的丫鬟……四姑娘真是太爱说笑了!”
口中这般说着,柳姨娘心里却像翻起惊涛海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洛楚尘说的话,她虽否认了,可事实如何,她却是心知肚明,知道在清楚不过了。当初,容王妃托着病体将虎符交给夫人的时候,她是旁边亲眼看着的。
自家姑娘如何在皇室,夫家和众多不怀好意的人中艰难周旋,如何将那保全,亦是害命的‘东西’转移出去,如何大废周章,耗尽心血去掩饰,去布局,从而导致那‘东西’下落不明,二十余年连皇室都未曾寻到,柳姨娘也是一路瞧下来了。
甚至,最终夫人在皇室和夫家的恼羞成怒之下。‘难产’血尽而死的时候,都是柳姨娘亲自伺候的最后梳洗。
大姑娘……夫人遗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都是她亲手接生的。
夫人对她是如何的信任!柳姨娘心里清楚,虽然在她被抬举为姨娘时,夫人在明面上对她就似有所隔阂,不大亲近的样子……但柳姨娘明白,那不过是夫人为保她性命的无奈之举罢了。
两个女人抢一个男人,一家妻妾之中,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和平,尤其这妾还是妻的陪嫁,还在妻怀孕之时爬上了男主人的床,迅速的怀了孩子……得多脑缺,被女戒女则洗脑的多彻底的男人才会相信这样的妻妾真的能相处融洽?
她因为想上位所以跟夫人掰了!所以,同为从威北王府嫁到京城的人,夫人‘难产’而亡后,她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
事实上,当初洛锦文也曾经无数次的试探过她,在夫人刚去的那一年,她初产下宁儿,很是得了一阵子的宠,那时,洛锦文几乎是‘长’在她的院儿里,大房又没有真正的夫人。她这个候爷身边老人儿宠妾,在大房中,当真是享受过一段日子‘无冕之王’的荣誉。
大房的内务,几乎都是她在做主,除了没有‘妻’这个好听的名号之外,她享受了所以‘妻’的代遇和权利,甚至,洛锦文曾经暗示过她,只要她能拿出虎符,哪怕只是线索,那么,他就不会在娶妻,而是让大房一直保持在这种状态之下。
柳姨娘在安陵候府,会成了无‘妻’之名,但有‘妻’之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得不说,当时柳姨娘是有些动心的,虽然她对洛锦文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厌恶,但看着膝下粉粉软软的女儿,她真的动摇了。
不过也只心动了一瞬而已,柳姨娘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单只为利益而害死怀着身家骨肉的妻子,对有着血脉的嫡女也能无动于衷,只因含着白家的血,怕被帝王猜凝就能把女儿当牲畜一样圈养的父亲……柳姨娘完全不敢相信洛锦文的话。
能代替‘妻’的妾,柳姨娘自认没那个本事,也不敢把希望都放在洛锦文的人品上。过河拆桥什么,他太干得出来了!
柳姨娘自问,她拿不出虎符还好,若当真拿出来了,怕是都得让洛锦文给灭口了!只动摇了那么一瞬间,她便想‘明白’了!恪守本份,装拙扮呆,假装自己完全听不懂洛锦文的‘暗示’……就如此,一年下来,洛锦文对她彻底绝望了!
正儿八经的迎娶许氏,宠爱吴姨娘……柳姨娘这个曾经宠冠后院,先夫人陪嫁的老人儿也就慢慢的被遗忘在了大房的角落里。
除了许氏偶尔气不顺儿要折腾人出气。旁人,除了她自己的亲闺女之外,都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大房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这样的气氛,对一个有心上进的姨娘来说,自然是恶梦般的处境,但如柳姨娘这般,对安陵候府,对洛锦文只心存恶心,但凡亲近些就想吐的‘仇人’……当真是在好没有了。
柳姨娘欣慰这样的遗忘,觉得余生都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因为膝下还有宁儿这个念想,她早就不想活了。
就这样慢悠悠的活着,看着宁儿出嫁生子,幸福生活,或许有一天,天可怜见,能看见自家夫人布的后手,有那白家后人手握虎符,带着无数精兵杀上京城,为威北王府满门血恨,那柳姨娘觉得,她就是死,都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可谁知道,想象毕竟是想象,生活永远不可能像想象那么美好,二十年过去,白家后人无影无踪,虎符依然‘下落不明’,而她理应出嫁生子,幸福生活的宁儿,却惨遇中山狼,被娘家夫家齐齐抛弃。
就连她,都要面对一个来历不明,但却拿捏着她女儿性命的‘洛家人’的威胁!
当初,她受住了诱惑,没把虎符的下落透露给洛锦文,难道如今却要晚节不保吗?
“姨娘,我不是大伯父,自视甚高,瞧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就算是试探了,也从不认为能有何收获,让你守住本心就能糊弄过去。”洛楚尘垂头看着柳姨娘,只盯的她心中发寒,眼神不自觉闪躲。
半晌,她突然嗤笑一声,“旁的我不说,威胁利诱都是大伯父当年用过,玩剩下的手段……我知道,姨娘你不会轻易相信我,但是,容我说一句,姨娘,二姐姐病的很严重,御医说她身体虚弱,寿命有碍,如今又正值隆冬时节,气候本就不养人,且二姐姐又遭了大难,心情也很抑郁……”
“二姐姐如今住在我的院子里,时常与我相见,平日闲谈之时,我总觉得二姐姐似有轻生之意……”轻笑着看柳姨娘瞳孔骤然收缩,面现惊骇之意,洛楚尘声音平静,却尽显冷漠无情之意的道:“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处境,又有御医说二姐姐身体严重受损,若她不幸逝去了,想来……家里人应该也能理解的!”
她猛然的站起身,目光如炬的俯视柳姨娘,一字一顿的道:“我在说一遍,二姐姐如今住在我的院里,她到底如何,是生是死,由我来说了算。”
“白夫人留下的虎符到底在哪儿?我在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
“好好想想,想好了,在答!”
……
安陵候府大房的抱夏里,时已至正午,隆冬的阳光透过窗栊照射在床上,柳姨娘浑身虚汗,仿佛死了般的摊在床上。
“四姑娘……”她的声音沙哑,似虚脱般无力道:“但凡是我知道的,都已然跟你说了,其余的,我不过一个陪嫁丫鬟,又给了候爷,在是得信任,那样隐秘的事儿,夫人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于你听了,在没有半点隐晦,我,我不求四姑娘和你背后之人对宁儿有何怜惜……只求,只求四姑娘你能手下留情,容我女儿一条活路!”柳姨娘如今已然坚信,洛楚尘是‘有心人’特意安排进府的(好吧,她猜对了),事实上,她都怀疑这个所谓的二房庶女,到底是不是真姓洛?
洛楚尘用她女儿的性命来威胁她,柳姨娘只能妥协,她这辈子活的就是闺女了,如今落在洛楚尘手里,就像她说的,住在她的院里,又是那么个情况,想治死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若真拒绝了洛楚尘,让她一无所获……洛楚尘回头就弄死她闺女,到时候,哪怕她最后受洛锦文的罚了,在洛老夫人面前失宠了,可宁儿死都死了,就是拿洛楚尘去偿命,也都晚了。
“姨娘放心,你说的话我自然会去核实,若是真的……那么二姐姐自然会平安的在我院儿中,安心养身,甚至,若我能依你之言,找到‘东西’,那么,帮二姐姐离了虎窝,也不是不能做的。”洛楚尘笑着起身,“姨娘身体也不是很好,就好好养伤吧,我给姨娘带了些东西,对姨娘的伤势想来有些帮助。”
伸手将带来的蓝子放到塌上,示意一下。洛楚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提步就要往外走,在柳姨娘的喜怒难分的眼神中,她来至门边,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似犹豫了一下,才回首看着柳姨娘,轻声慢语的问道:“姨娘,我观你言语,对威北王候被错待愤愤不平,又说什么对白夫人忠心耿耿……那么,当初你对候中的大姑娘……”
“白夫人遗留下来唯一的血脉,为何视而不见呢?任其在全府的冷漠搓磨中长大?你为何无视,甚至冷眼旁观着她的女儿为了生存而博命挣扎,这……就是你对白夫人的忠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