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府正院儿里,除了山水风景之外,东西厢房,侧屋抱夏……数数也有一,二十间的模样,且哪间瞧着都挺漂亮。但,做为主子,容王和许继妃自然要候在正房正屋之中。
花丛前头引路,推开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的大门,洛楚尘抬头望去,首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底坐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则是一张花梨木的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只是瞧起来极新,仿佛只是摆设,根本没用过似的。
案上另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里头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似的白菊,菊上沾着点点露水,似是新摘的。
桌案旁,则是一个梨木的多宝阁,阁上或是山水雕饰,或是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中间槅断亦是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
另,右侧墙上,洋漆架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锤下则是挂着嫩粉色内外双绣百子百福纱帐的拔步床,床上大红锦被,被上金银双线绣着各种代表‘多子多福’的花样。如葡萄(这货多子),石榴(依然多子)……当真应有尽有。
就连床头,都雕着送子观音并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尤此可见,许继妃对孩子的渴望有多么强烈。
屋里的摆设……可以是说件件富贵无双,举世少见,但以洛楚尘的眼光来瞧,略显拥挤不说,还颇为土气。听沈沧瑜的意思,容王如今不住正屋,而是每晚独居前院书房,那么正屋现在这风格……很明显就是许继妃的品味了!
——不得不说,真心不咋地!
跟着丫鬟进了内堂,转过屏风,洛楚尘跟在沈沧瑜身边,微微抬头,余光轻扫中,只见上堂,左右两旁梨花木椅上,正正端坐两人。
一男一女,左右分明。其中男子——瞧着约三十六,七的模样,穿一件月白色长衫,乌发用白玉冠挽起,横插一权乌木钗,到很简朴的打扮。剑眉星目,气质温和,瞧起来是极容易相处的性子,只是身形颇为瘦弱,脸色苍白,似有病症在身。
而女子呢,瞧着年纪跟男子相仿,容貌平平,眼角高吊,嘴唇微微下撇,满面的苛刻之色,通身金装玉饰,正红色的王妃大礼服绣着满身的金线牡丹,连蕊子都是透明琉璃珠制的。腰间白玉带,脚上金缕鞋,鞋尖儿上还坠着诺大一颗东珠,仿佛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身份有银子似的。
无需细表,自知这两人身份,无疑便是洛楚尘的公婆——容亲王和许继妃了。
偷偷瞅了两眼,发现容王正满面温和慈爱的看着她,而许继妃却用眼狠狠剜了她两下之后,洛楚尘抿了抿嘴角,与沈沧瑜一同上前。
见他们如此,自有丫鬟上前,恭敬的把两个锦团放在地上,口中低声道:“请世子爷少奶奶敬杯了!”说着,就又有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跪在他们身边候着。
“诺。”洛楚尘和沈沧瑜应声,施施然上前,撩衣跪倒,就要伸手去接茶杯!只是,在跪倒的一瞬间,两人的表情都明显的一怔。
随后,就很是微妙的对视了一下,眼底均都带着无奈,苦笑以及微微的嘲讽。
实在是,膝盖下,那种瞬间刺痛的感觉,太明显了啊!!世子爷和少奶奶来请安奉茶,不过走个过场罢了!按理都应该是加双层的棉垫子,可如今他俩膝盖下头的,洛楚尘敢对灯起誓,绝对就是薄薄两层布……哪怕里头有棉花,也肯定不超过一指厚!!
话说,堂堂的容王妃,说出去——就是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为难继子和继子媳妇儿的时候……竟然用这样下作且没啥大用的小招术,洛楚尘当真服了她了!
跪一跪地板能怎样,又不是拜祖祭天,一跪就好几个时辰。敬茶而已,顶多半柱香的功夫,除了膝盖会疼一疼之外?还能如何?
“儿媳妇见过父王,母妃。”和沈沧瑜用眼神互相‘吐糟’了一番之后。洛楚尘敛了敛心神,抬手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恭敬的举向容王,口称,“儿媳妇请父王用茶。”
“好孩子,不必多礼了。”容王连忙接过,放置唇边抿了两口,然后满面温和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的盒子,笑着递过来,“这是沧瑜母亲留下的,当初就说要给儿媳妇,只是她……咳咳,尘儿就收着吧。”
“儿媳多谢父王。”洛楚尘恭敬的双手接过盒子,好奇的瞧了一眼,随后叩首拜谢。
“呵呵,那是沧瑜母亲陪嫁的首饰——天宝紫玉冠。是前朝皇室珍宝,据说是她娘家母亲,就是你外祖母所赠。”见洛楚尘好奇的模样,容王轻笑着解释,又从怀中掏出荷包,递过去,“首饰是你母亲遗留,而父王……到没那般的好东西,只能送些阿堵物于你零花儿,尘儿莫要嫌弃。”
“儿媳不敢。”洛楚尘忙摇头,接过荷包,感觉其中的厚度,就笑道:“父王给的这般丰厚的零花儿,儿媳怎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
因听沈沧瑜说,他父王性子极好,半点不刻板,洛楚尘便也随意许多。
“那便好了。”果然,见儿媳对他亲近,容王极是高兴,笑容越发温和,连眼神都慈爱许多,笑着对洛楚尘抬手,他示意儿媳起身。
容王府中,人口本就极少,不把许继妃这个被排除的人算在内,也就容王和沈沧瑜爷俩儿。且,因容王被永平帝忌惮,宗室们亦排挤他们,亲戚这间处的很不好。
因早年容王妃之死,就连生母裴太后,容王也冷了心,平素极少出府,只逢年过节进宫一次,可以说,过的很是孤单。
如今,家中进了人,还是唯一独子喜爱的人,想想未来很快就会到来的软软萌萌的小孙女,小孙子,容王看洛楚尘的眼神,简直温柔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谢父王慈爱。”公公好相处,洛楚尘当然高兴。起身站到一旁,目视着沈沧瑜叩拜容王后。两人又一同转身,齐齐跪到许继妃身前。
‘卟嗵’,又一声,洛楚尘微微蹙起眉,只觉得膝盖确实有点疼!说来昨日她方才洞房,本就被沈沧瑜‘折腾’的够呛,今天还得早早起来,磕头奉茶。这到没什么,新嫁娘都要经历的。可是……这膝盖碰石板,手段虽然下作,但还真挺疼!
或许是因为‘腿软’,洛楚尘这一跪,声音还挺脆……正屋里本就没几个人,敬茶场面又是比较严肃的,大家都挺安静。她这一声儿,不止是跪在她身侧的沈沧瑜,就连容王本人都听见了。
微微皱了一下眉,容王低头看了看儿子和儿媳膝下那一层薄薄的垫子,随后侧目望向许继妃,目光满是无奈和厌恶,轻启唇,他仿佛想要说什么。可许继妃却立刻别过头去,满面不自在的样子,但眼角余光却撇向洛楚尘,其中满是阴狠和愤恨。
关她什么事?洛楚尘耸耸肩,敢做就要敢当。沈沧瑜是个大男人,这种小手段他不在乎,也不好反击。但她可就没那个顾忌啦!
初初入府,站边儿是最重要的。她嫁了沈沧瑜,天生的世子系,容王也讨厌许继妃……就算许继妃不找她的麻烦,她还得想法子主动去‘作’呢,更何况这位都欺上门来了!
轻轻揉了揉膝盖,她暗自撇了容王一眼,心道:来吧,父王,看过来,看你媳妇是怎么欺负我的!!她是个大大的坏淫啊!!所以日后我和她的‘战争’,不管结局如何,她怎么凄惨,你都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儿……我只是被迫反抗而已。
“儿媳妇拜见母妃。”眼帘微垂,眉头轻蹙,洛楚尘高举茶杯,递到许继妃眼前,声音中带着些许,但却绝不容忽视的痛楚,“母妃请用茶。”她低声道。
“母妃安好,儿子有礼。”跪在她身旁,沈沧瑜轻声笑了笑。说来,许继妃这些小手段,他从十岁开始,就基本不放在眼里了。不过些许皮肉之痛,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屑反击,只攒着等不耐烦了还个‘大’的。只是……呵呵,尘儿这样的小心机却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话说,后宅确实是女眷们的天下,他这个大男人对这些小算计……当真玩不溜儿。
“我儿多礼了。”高坐上首,许继妃搭拉着眼皮,半瞧不瞧的瞅着身下的便宜儿子和便宜儿媳妇。只觉得火不打一处来。
说来,许继妃今年不过刚刚三十有二的年纪。十五花季嫁入容王府,如今已经整整十七年了。瞧她现在满头珠翠,金线银衣,多尊贵奢华的模样。但初时,她亦不过普普通通一个怀.春少女罢了。
父亲一介外放六品小官儿,除科举外根本没在京城住过。而选秀,正是许继妃第一次进京,见过了京城繁华,高门大院,贵户豪门……这样令人羡慕的场景,但许继妃却从来没敢想,自己会留在这里。
虽然她知道,家中和宫里的段修容有亲,但那不过一远八千里,得跟着祖谱去查,才能查明到底是何等的血缘。她所谓入宫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儿,怕是第一轮就能让人刷下来……这个,许继妃心里是有准备的。
只是,万没想到,三选两选,糊里糊涂,她竟成了堂堂的亲王妃。
那可是宗室的亲王妃啊,能世袭的,只要大晋皇朝不倒,多少辈子的富贵荣华!面对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大馅饼,许继妃直接就被砸懵了。尤其,嫁入府后,见着风华无双的容王……哪怕这位比他足足大了十几岁,许继妃亦不由自主的一头‘栽’了进去。
——她爱上了容王,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只是,爱和爱是完全不同的。有些人的爱是‘成全’,有些人的爱是‘保护’,有些人的爱是‘相守’,也有些人的爱是‘独占’。
对曾经占有过容王,并且到如今还能得到他‘思念’的白王妃恨嫉异常,许继妃完全不去想她才是后来的那个,只全心全意的去恨。甚至,因白王妃已逝,她还将这股子恨转移到了白王妃留下的儿子——沈沧瑜身上。
几次三番的折腾,直到把小小的孩童折腾病了,满心得意只想着除了他,和容王孕育他们两人的孩子……许继妃根本没想过,她的手段,竟然还会被人发现。
毕竟,她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所以的手段,都是宫中堂姐赏下的嬷嬷教的,又初嫁入府,人生地不熟,也多亏了容王并不了解后宅之事,又被她表现出的模样所迷惑,这才被她瞒了那么长时间,直到沈沧瑜生病才被发觉。
低头看着貌似恭敬,实则眼底满是不屑的沈沧瑜,许继妃的脸色阴沉。一次,不过就那么一次而已!!十七年了,容王在没原谅过她,虽没有娶侧纳妾,但却在不跟她同房,她已经三十几岁,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未有过,京中那群老女人口中所言的……呵呵,以为她不知道吗?
天天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恶毒些的还会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仗着容王脾气温柔性子好,就作天作地,自己生不了还善妒不让旁人生,当真恶妇之首,白瞎了容王那等人材。
那群女人,不过是嫉妒她罢了!!她和容王乃是天作之和,男材女貌……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许继妃恨得牙根直痒痒的同时,亦忍不住暗自得意。
她虽家世不显,但却是独女,十分得父母宠爱,自幼都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的,便养成了自视甚高的性子。自嫁了容王后,便认为自己绝对配得上他,在容王府,无论对谁,都是高高在上,哪怕被抓住谋害嫡子……但也不过当时认错,得了容王‘原谅’后便不当回事儿了。
对沈沧瑜这个儿子,她又深恨又鄙视,没少仗着继母的身份去训斥管教,只沈沧瑜自认男子汉大丈夫,不愿搭理她也罢了。
当然,他不过口头不搭理,背后却没少使手段去收拾许继妃的心腹和她的家人。但非常可惜,或许他的手段使的太隐僻,许继妃根本没察觉,单纯就以为是自己倒霉罢了!
对此,沈沧瑜也是:“……”
“世子妃真是太客气了,这般早就来请安,对我这母亲也是孝顺的很。”许继妃低头瞧着洛楚尘,根本没伸手去接茶杯的意思,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开口。
话说的……乍一听仿佛是在夸奖,可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刻板冷淡的表情,洛楚尘就是傻了一万次,也不会妄想人家是真心真意,“不敢领母亲夸赞之言,儿媳身为晚辈,孝顺母亲乃应当之事。”她仰头,笑的特别恭顺体贴,在次把手中茶杯向前递了递,“请母亲用茶。”她又道。
“呵呵。用茶?”瞧着洛楚尘那张脸,许继妃眼中都快冒出火来了。本来,她的‘下马威’,是只准备了夹层棉垫的。其用意,自然是想让儿媳妇知道知道,在这诺大容王诺中,到底是谁在做主!!
哪怕嫁的是容王唯一的儿子,有名有号的世子爷,但她依然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是敢当着容王的面儿去苛待他唯一嫡子的人,是洛楚尘的婆婆。
——所以,不要妄想跟她争管家权,老老实实在她手下听话就是。
好歹三十多岁了,虽然不甚聪明,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这种古今中外都通用的手段,许继妃还是知道的。让人家跪了硬垫子,又得了软语好话,一口一个‘母亲’。她就应该接过洛楚尘的茶,笑着给人家‘改口礼’,在说上几句不软不硬的敲打话,巩固巩固立威的效果……
可是,瞧着洛楚尘那张绝世美人脸。许继妃脸颊滚烫,胸口怒火高烧,只恨不得扬巴掌狠狠给她几下,又哪里扯得出什么‘笑脸’?
微微转头,看向容王。四十多岁奔五十的人了,比她大一轮有余。可如今瞧着,却仿佛比她还年轻些,两人走出去,说她是容王的姐姐,怕也有人信。
复又低头去瞧,地下跪着的这一对小夫妻,便宜儿子相貌英俊天上少有,便宜儿媳妇貌美绝色地上无双,在配上容王这等中年俊男,人家一家三口妥妥的一个画风,到把许继妃衬得跟‘小怪兽’,仿佛基因突变了似的!!
当然,凭良心说……许继妃是不是真的难看到无以形容的地步?那还真不是。!她的相貌不过平平罢了,不好看也不难看,就大众普通人。甚至在妙龄花季之时,还有几分动人之色。
只是,自嫁人后,有容王父子这俩容貌过人的比着,在加上日子过得也不顺心,明明比容王小十几岁,但许继妃看起来,却比他更显苍老。
或者说,许继妃每每针对沈沧瑜,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嫌他碍事儿,想给以后自己的儿子挪地方。亦有看不惯他相貌的原因在。
谁让沈沧瑜——除了脸型像容王之外,剩下眉眼之间,就似完全随了以逝的亲娘白王妃呢!每次,许继妃瞧见这个继子,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那个元配‘姐姐’白王妃的模样。完全控制不住,想象容王和白王妃到底是如何般配,怎样的神仙眷侣……
哪怕自视在高,心里觉得自己貌美无双,完全配得上容王。但事实……呵呵,铜镜永远都是存在的!抬头看看容王和沈沧瑜的脸,在低头照照自己的脸,就是自信暴表,许继妃也不好意思当众表示,在相貌上她和容王是很相配的……
心底深入本就自卑的很,又经常被京中贵妇们嘲笑。许继妃对相貌出众的女人,很是有妒恨心理。
平素,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没几个长的好的,为衬托她这个‘平平’,俱都是歪瓜裂枣。但凡有几个像点‘人样儿’的,只要脑子够清醒,比如——大丫鬟花丛。也都跟玩了命似的,把自己打扮的‘花红柳绿’,就为了讨好许继妃,以便自己能在正院‘平安’生活下去。
因此,正院中,此时此刻,瞧着本来就是天仙绝色,如今更因洞房而添了几分小妇人风韵的洛楚尘,许继妃当是眼红如血,恶向胆边生,早就忘了下马威,‘打个巴掌给个枣儿’。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纤细十指递上前来的茶。她咬着牙,脑子一热……
口中说着,“好孩子,果然孝顺。”伸手就去接,可是接到一半,仿佛洛楚尘没递稳似的,她手一抖,一杯热茶直直的就冲着洛楚尘的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