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已经很久没见过许攸,乍一见简直吓了一跳。
“子远,你怎的如此消瘦?”
苍白的脸色,阴冷的眼神,不像个人,倒似个恶鬼。
“吃的少,自然就瘦了。”
张邈被许攸的异样惊到,心里毛愣愣的,半响才开口道:
“哈哈,子远远道而来,令寒舍蓬荜生辉,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若是招待不周,还望子远多多担待。”
“好,我多担待。”
嘶——
怎么回事?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这许攸是在故意针对他?
还是说,这是袁绍的授意吗?
张邈不知其中缘由,只好将姿态放的更低一些,亲自给许攸布菜来展示自己臣服的态度。
许攸却好像全然未觉,来者不拒,只顾眼前的菜肴。
直到许攸吃完起身,张邈也没有等到许攸问他话。
额间一点点冒出冷汗,这种感觉让张邈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张邈干脆主动问道:
“子远,你这次过来,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哦~我该问什么?”
许攸一脸兴味,打量着张邈。
“比如……有关书信的问题?”
“你是说另建新朝之事吧,此事我们这些在昌邑的官吏早就知道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倒是使君瞧了曹孟德寄予你的书信,有些怀疑你的忠诚,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变心。”
说着,许攸咧开嘴,恶意的嘲讽道:
“毕竟你当初就是背主之人,如今我主有所怀疑也很正常吧?”
许攸的嘲讽让张邈脸上一阵发热,几乎羞的抬不起头,但心里却明白如今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
于是张邈哀声说道:
“如今我女已成袁氏妇,哪里还敢有异心呢?
分明是那曹操的离间计,使君这般疑我,我当真是冤枉啊!”
“我记得有人可是私下里埋怨过为什么使君偏偏用个不受宠的庶子和他联姻,只是这人我却有些记不清了,不知孟卓可有印象?”
张邈老脸一红,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记不得了。”
许攸笑了出来。
“哈哈,闲话少叙,孟卓,你也知道如今使君所为乃是大逆不道之举,担心你的忠诚也很正常,这一点你能理解吧?”
“自然自然。”张邈点点头。
造反这件事搁以前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如今虽然礼法崩坏,但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想让使君相信你,你就要证明自己的态度。”
什么态度?公然支持袁绍造反?
虽然他有想过第一个带头宣布加入袁氏新朝。
但那也是在袁绍自己宣布之后,他无奈从之。
现在若是他主动提出希望袁绍能够建立新朝,他不就成了替袁绍背锅的大冤种了吗?
到时候他是那个最大的汉贼,而袁绍却成了清清白白,为了天下苍生而起义的义士。
太毒了吧!袁本初!
不过,这也正是张邈所了解的袁绍。
张邈有些不愿意:
“如今使君还正式公告天下,我现在便出头会不会影响使君的计划?”
许攸挑了挑眉,他知道张邈已经上套了。
“自然不是现在,不过你可以先在寿张替使君张目。
若是干得好,使君一高兴,或许就不会再怀疑你的忠诚了,对吧?”
造反之前虽然不能闹得天下皆知,但还是要尽量拉拢同伙的。
便是那张纯张举造反之时,也要拉上乌桓人,袁绍这等世家子做此事,自然也要拉拢一批态度暧昧的世家。
相比做那个第一个提议袁绍造反的罪人,张邈显然觉得还是做个背后的联络者更好。
“好!还请子远转告使君,我一定说服寿张的世家豪族,一起攘助使君。”
见鱼儿咬钩,许攸憋住笑,拍了拍张邈的肩头。
“好好干,我且在寿张小住几日。”
这就是要监视他干的如何了,张邈立刻献殷勤道:
“子远不如住在我家中吧,家中近来养了一批歌伎,你我一同欣赏歌舞,岂不乐哉?”
“孟卓盛情,我怎敢推辞?”
许攸说着语气一冷:
“只是我不好美色,欣赏歌舞就罢了。”
“我累了,带我去卧房吧。”
“子远一路车马劳顿,是该好生修养了。招月,快为子远带路。”
待许攸走远,张邈这才收起笑脸,恶意的想:
不近女色?骗鬼呢?当初他们那伙人,除了守孝真不近女色的袁绍,就属你许攸和曹操玩的最花。
嘿嘿嘿……,怪不得一副厉鬼模样,该不会是纵欲过度,现在不行了吧。
这么想着,张邈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不过想到袁绍交给他的“任务”,张邈赶紧命管事去给寿张内有名有姓的世家豪族递名刺。
时间紧迫,他得速度行动才行。
而这边许攸跟着婢女来到卧房后,立刻紧锁房门,然后死死握住胸口,身体顺着木门滑下,直到瘫坐在地上。
胸口好像又开始疼了。
眼泪不自觉的流下,许攸扒开衣服,胸口是一块碗大的疤。
那块疤所在的地方就是当初被刺字的地方。
在袁绍收押了他的家人后,他恨极了袁绍,也恨极了那个为对方而被刻上的“奸”字。
为了把那个“奸”字弄掉,他活生生的把那块肉给剜了下来。
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是他自己动的手。
因为疼痛,当时他的手都在颤抖,慢刀子割肉,尤为之痛,被一点点割去皮肉的痛苦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中。
那一天的痛,他永生难忘。
在没有去掉刺字之前,许攸以为那字只是刺在他的肉体上,只要去掉之后,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
可去掉之后,许攸才意识到,那个字已经永远刻在他的灵魂上,他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个梦魇。
所以他再不敢在别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无论别人问与不问,只要视线触及到那块疤痕,他就疼的厉害。
“本初,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连一些财物都不舍得给予我呢?”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辜负我呢?”
许攸泪流满面,但空荡荡的屋子却无人能够回应他的问题。
许久之后,许攸抹了抹脸,眼睛虚视着远方,喃喃道:
“没关系的本初,你不愿意给我财物,有人愿意给我。”
“而我,也不会再收你的财物了。”
“因为我不收死人钱啊,晦气!”
“哈哈哈~”
许攸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