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聚福楼,没有午时的喧哗,许多客人此时会选择坐在二楼,相识的聚在一起谈谈天,不识的点头至意,算是多个面熟的朋友。
天字号房中,一身翠色长衫的慕容晴挽着袖子,将盘中的茶水点心一盘盘的移到桌上;视线偶尔扫向窗外,碧儿正不懈努力的拦下一辆马车,话说了不少,车上的人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
心里头隐隐有些紧张,又有些疼;想起出门前,赵子欣冲到她跟前,一脸期盼的看着她“慕容晴,我做了饺子,你先吃些再走。”
那个眼神,根本就不属于赵子欣该有!那么的恳求,那么的无奈,那么多的期盼;她说要一起寻找别的办法,所以,他就这么改变态度的要呆在她身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融入,他也愿意放下那份骄傲?
离开之时,赵子欣眼中的难过,那份掩饰不下的痛意,就这么冲击着她的心;眉心微微的疼,只得坐下,神情恍惚。
恍惚之间,房门打开,碧儿正一脸喜色的引着慕容岸走了进来;慕容晴的恍惚落在二人眼中,二人眸光均是一沉。
“父亲。”回过神,见着一身朝服的慕容岸面色不佳的立于门口之时,慕容晴急忙起身上前,“晴儿今日做了些点心和小菜,父亲下朝正好品尝。”
伸手欲搀扶着慕容岸,却被他一把甩开;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冷冷一哼“沈少夫人可真是越来越有架子了,当街拦车这种事也做的轻车熟路!”
步子微顿,慕容晴眼中痛色一闪而过;面带笑意走到他对面坐下“这是江南龙井,记得以前母亲曾说过,父亲最喜欢此茶清煮之味。”
徐徐倒了一杯茶,只见对面的慕容岸在听到这话时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接过,熟悉的香味,就似看到熟悉的人坐在对面淡笑轻言。
“父亲,这是母亲常做的点心,晴儿那时年纪小,学的不曾到位,不知有着多少母亲的味道,父亲试试可好?”轻言细语,眸中带着浓浓期盼;这个时候,她再次想到了赵子欣,她想,她此时的模样,怕是与赵子欣相差无几;同时的紧张,同样的满怀希望,同样的怕被拒绝。
可是,她比赵子欣幸运;她不曾给赵子欣机会,父亲却是拿了筷子朝着那阔别多年的点心而去。
当她看到父亲一脸回忆的品着点心时,心里头只觉得满满的,对于这份亲情,她疯了似的想要给拾起,只是不知此时再努力,可还有机会?
“有事你便说,不用拿这些来糊弄我!”
心里的激动,被这不含感情的话给压的只剩下无奈;摇了摇头,牵强出一个极浅的笑意“晴儿就是想父亲了,想做些菜做父亲试试。”
“我说过,我不再是你的父亲,如今的你是沈家少夫人,哦对了,等沈天瑜那旧爱嫁进沈府,你恐怕是连这个少夫人的位置也坐不下去了吧?怎么了?沈少夫人这是害怕了?所以想起娘家了?”
伤人的话,一字一句;听在耳中,就似凌迟;苍白的面色迎上他那讥讽的眸子,心疼到无尽复加。
不想让李世琛感应到她的情绪,强压着那股难受,按着臂上的穴位,“父亲,晴儿只是想父亲,只是想父亲……”
呢喃之声中,慕容岸起身拂袖而去“慕容岸可没这福气!”
房门关上,就似将心中的门给沉沉扣上;明明是青天白日,却似落入了无尽的黑暗,眼光所到之处,徒留一片阴沉。
浑浑噩噩的回到将军府,慕容修已换下朝服,立于院中似在等着谁;当他见着慕容晴回来之时,上前说着什么。
只是,她满脑子都是父亲那冷心冷情的话,心中在想着,到底是她错了?还是父亲错了?还是母亲错了?
父亲的怨恨,是那么的明显,却又是那么的隐晦;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何以引得父亲这般的看不下她?
慕容修见她浑浑噩噩的往东院走着,正要上前将她拉住,碧儿却是挺身挡住“大少爷,大小姐……求您让她安静片刻可好?”
慕容修眯了眼,静默不语,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步步而去。
东院院落,赵子欣拿着一把白玉折扇,看似专心致致的守在炉前,又似心不在焉,飘忽的眸中沉着不属于他的死沉。
当听到脚步声而来时,死沉的眸子瞬间点亮;可面对的,却是浑浑噩噩的人。
“赵子欣,你让大小姐安静些可好?”在赵子欣开口之前,碧儿抬手将他挡住。
看了看认真的碧儿,又看了看径直进屋了慕容晴,赵子欣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最后松开来,点了点头,继续坐在炉前扇着火“这锅汤还要些时辰才好,我得守着。”
“你……”你这是何苦?
碧儿摇了摇头,真不明白这些人一个两个怎么心思都这么深沉?她更不明白大小姐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这一日,慕容晴只是静静的坐着,手里捧着医书,却是翻也没翻一页;赵子欣立于窗前,视线看向屋子,眸中的神情无人能懂;慕容修立于那未完的院落之中,看着柜中的浅醉微梦,目光隐晦。
而此时,身在东宫的李世琛,抬手揉着额头,一副酒醉醒来的模样。
“主子,属下总觉得,慕容晴的计策有些奇怪;想她一向注重名节,那日何以为了作戏对赵子欣那般主动?属下总觉得,她这是在下套框着主子……”
“是啊,那个女人,做事一向注重后果,这次一连的计策都有失名节,而她却做的义无反顾;就像是……就像是不怕死一样的……”
东宫之中,主仆二人讨论着怪异的慕容晴,而当事人,此时却是恢复了一脸的平静;带着碧儿,再次出了将军府。
慕容修端着杯子的手,在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离开之时,握的发白;下一刻,杯子被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烫了伺候的下人,却是不敢吭一声。
贝宁和慕容莲目光一顿,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是相视一眼,均以作罢。
“大小姐,天都暗了,我们这是去何处?”天色暗了下来,这不仅是天黑的原因,还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碧儿不明白大小姐这是在想着些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沈府。”
简单两个字,慕容晴转身看向碧儿“马车可是安排好了?”
“回大小姐,已经安排好了。”说话间,二人出了将军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立于门前;前面的马车是坐人,后面的马车用于装货。
不知道大小姐回沈府这是要拉些什么回来?碧儿也不敢多问,只得上了马车,一并回府。
回到沈府,沈天瑜依旧没有回来;慕容晴带着碧儿径直去了库房。
库房装了上百个箱子,而在东墙边上的十几个箱子是她的嫁妆。
一步步上前,一个个箱子打开;有金银首饰,有珠宝玛瑙;那些贵重的东西,慕容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视线落在那个曾经锁上,后来拆了锁,如今换了锁的箱子之上,白晰的手放在箱面之上,微微有些的颤。
“将这箱子搬上马车。”淡淡的一声吩咐,在沈府管家那欲言又止的态度之下,将军府的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抬着箱子便走了出去。
又是开了几个箱子,除了母亲留下的东西抬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身外之物。
转身看着管家,慕容晴声音清幽“我只是拿走一些挂念之物,不值几个钱,值钱的,还在那些箱子里。”
素手一指,指着那几个打开,箱内物件明晃晃的箱子“管家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沈府管家抹了额头的汗,笑的牵强“少夫人,您……您有什么不痛快的,等二少爷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二少爷外出,却留下话要娶那詹采月;少夫人离府数日,这好不容易回府,却来取走了一些不值钱,却明显是有留恋意义的物件;这事儿二少爷不在,他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罢了……”
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走了两步,见着角落那个较小的箱子时,微一犹豫,抬步走了过去。
“这也是我的嫁妆吗?”问着管家,有些疑惑的打量着箱子。
箱子不及其他箱子一半大,看上去也是用的普通木材,甚至连锁也没上;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箱子?
“回少夫人,这边的箱子都是少夫人的嫁妆,主子们没说动里面的东西,奴才们也不敢轻易搬动。”
“哦?”随手打开箱子,只觉一股墨香袭来;诧异的弯腰拿起箱中的卷轴,缓缓的打开。
在见着画上的人时,慕容晴只觉得有什么在心中蔓延,似苦,似涩;痛吗?不知道,只知道心里头说不出的沉闷。
一幅,两幅,三幅……
数了数,一共有十五幅画卷,前面十幅上都是一个貌美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在一点点的长大,妇人却是不见衰老。
每一幅画,都有一记题词,看似随意,却是句句催心。
稚儿所相依,母笑眸浅低;花红攀墙过,唯笑无一语。
每一幅,都是一浅显的,直白的题词,就似作画人的心,满满的,全是幸福。
从第十幅画开始,妇人便没了身影,而那一幅幅成长的人儿,有着与那妇人极为相似的容颜,一眸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妇人的风采。
泪,就这么落了下来,有喜有痛,有伤有悲。
匆匆将泪抹了,将画小心的放回箱中,“这个箱子一并带走。”
带走了三个箱子,同时带走的,还有紫儿,春蕊,秋荷。
翠儿泪眼婆娑的看着慕容晴,眼中意思很明显,愿意相随;微一犹豫,慕容晴点了点头,翠儿破涕为笑,吩咐着下人再准备了一辆马车,就这样,三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将军府而去。
“大小姐,您这是为何?”
马车内,只得碧儿和慕容晴二人,碧儿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这是准备不再回沈府了吗?”
“我只是不想让这些东西被人糟蹋了。”浅浅回着,摸着那个小小的箱子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