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白霜躺在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上,复古欧式的厚床,顶部拉着床幔,往下坠着金灿灿的穗子和蕾丝边,恍惚中让白霜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
直到有人冲进来,声音惊喜地喊着:“白小姐醒了,白小姐醒了!”
声音又被拉远,满院子的回荡着。
她撑着胳膊起身,对上从门口走进来的男人,一身灰扑扑的服装,微弯着腰,端着铜水盆走进来,脊背佝偻着。
男人放下水盆,才敢微微抬头和白霜对视上,白霜只愣了一秒,迅速抬手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霜垂眼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男人自我介绍:“白小姐好,我叫盛九,是夫人派来照顾您的。”粗糙的一双手拧干毛巾,小心翼翼递给白霜。
“秋月去叫夫人了,您先擦擦脸,我去厨房给你端小火煨着的粥。”
白霜接过还在蒸腾着热气的毛巾,嗓音如同男人的双手一般粗糙:“谢谢。”
跟着去请医生的秋月一起进来的还有家俊,可能刚才正在吃饭,嘴角还挂着几粒米饭。
家俊扑到白霜床前,眨巴着大眼掉眼泪,“白霜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逃走时穿的那身衣服早早的被换了下来,上好布料制作的服装贴身且暖和。
白霜说:“害怕我死居然还能吃下去饭。”
家俊继续哭,“那个,那个夫人说,……我不吃饭就会饿死,饿死就没办法等你醒来了。”
白霜扯了个笑,“死不了。”
她不想死,就死不了。
擦干脸后,秋月请来的中医给白霜把了个脉,最后留下一句家俊思考了好半天的话。
“郁结于心。”
家俊听了这话好奇得很,等秋月送医生离开,他小声问白霜:“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病的很重……他们说脸上的疤也好不了,什么都好不了,我说我有钱,我把我的钱全部拿出来,可是他们都笑我,说不够。”
“我还小呢,可以活很久,我慢慢赚钱给你看病,好不好?”
说到最后,家俊又哭得稀里哗啦,白霜瞧见站在门口端着粥,半天没走进来的盛九,“进来吧。”
粥摆上床,白霜又享受上了不需要成本的服务,她垂着脑袋小口小口喝粥,家俊见白霜不回自己的话,又擦干了眼泪,看着白霜吃。
吃粥的间隙,旁边的人就垂着脑袋守在一边,但白霜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不然为什么伤疤又开始发烫呢。
至于家俊担心的郁结于心的问题,白霜没多想。
心绪的大起大落就是这样,她从最开始进入这个虚假的世界失忆开始,她就应该料想到的。
她误以为白桃还活在世上,所以不想死,想为她报仇,可是自从在那个地下暗道见到那一幕之后,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她才发现。
白桃早就死了,死于十年前那场上了社会新闻半个月的火灾。
半个月后,一切风平浪静,就算在网上搜索那场火灾,出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词条。
一场真正屠杀了上百人的火灾,被防火墙困在里面的是她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长辈。
所以她才会对江澈说犯罪者改名换姓,换个城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生活,而受害者只会一味反思自己的问题,最终以自杀换来解脱。
那不是犯罪者的救赎,却是受害者唯一的奢求。
死亡如果真的成为了奢求的话,犯罪就会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白霜亲自解决了那个人。
她想,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也在追求那种所谓的奢侈。
而宋非林,沈应,甚至盛九,都是同一个人,表皮千变万化,炙热滚烫的心却只有一颗。
白霜很确信,那就是时衍,是金送恩的儿子,是她想报复,却又舍不得下手的人。
所以她下意识遮挡着自己的伤疤,她知道伤疤有多么丑陋,半边脸连着嘴唇都是,像是被车轮碾过的泥地,留下难堪的纹路,无法愈合,无法恢复。
等粥吃完,盛九进来请白霜去见那位酷似白桃的女人。
巧的是也姓白,白宜珍。
盛九依旧佝偻着腰身,白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高而瘦的颧骨,后脖颈往下蜿蜒开一道脊骨,隔着薄薄的衣衫。
白霜抿唇,“走吧。”
和房间内偏西式的装饰风格不同,苏州园林似的建景保留了旧时高檐廊角的风光,绿砖红柱,假山小潭,一步一景,自带一股肃静大方之美。
并不是后来只能在博物馆看到的吉光片羽,而是真切展现在她面前,可以触摸,可以欣赏的美。
因为身体虚弱,白霜走的很慢,好让她得以欣赏到这珍贵的风景。
进了大堂,白霜见到了端坐高堂之上的白宜珍,她换了一身藏青色的旗袍,戴着色泽瑰丽的红宝石金戒指,堂屋内的装饰也无限趋近于十九世纪欧洲的装饰风格,虽然角落里青花瓷瓶还插了几株花。
但怎么看怎么和外面的装修风格拉开了差距。
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白霜朝着白夫人行了礼,被请上了坐。
白宜珍正品着茗茶,见白霜来了,抬眼瞧了一眼,轻薄的白纱挡住了白霜的大半张脸,只留出一双茶色的眸子和细细的眉。
倒是比火车上初次相见白净,除去那一块疤痕。
她放下茶杯,也没有隐瞒什么,直奔主题:“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吗?你脖颈后的那一颗黑痣,我的亲生女儿也有。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私自给你做了亲子鉴定,你的确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至于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拥有什么样的过往,我不想追问,也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愿意留下来吗?”
留下来。
白霜抓紧了自己的衣摆,咬紧了牙关,她不愿意承认,却又想糊弄自己的事情就摆在面前。
“我想留下来。”白霜说。
如果能凭借相貌和声音来思念那个一直都想见的人,是假的,她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