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妃看着的皇上永远的闭上了眼,只觉得恍惚,觉得不真实,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痛恨了这么多年的人,明明是上一刻都还在盼望着他早一点离开,现在再看着他就这样撒手人寰,到底这是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
世事无常,生便是无尽无穷的贪念,死便是长长久久的消失。
皇上这一辈子,身为君王,他掌握的太多,他知道的太多,他为国为民做了太多,他甚至杀了太多的人。
就是昨日,尽管在病榻上起不了身,他依旧算计着萧家,王家,以及汶河南家,这天下的大事没有压到他,倒是后宫一个微不足道的才人,让他口吐鲜血,怒气冲天。
只是那又怎样呢?
短短两天时间而已,如今他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了,他就已经永远的离开这个世间了,他们做什么,说什么,算计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惠贵妃又抬眼看了一眼皇上的遗容,恍惚中,还是在初入宫的仲春,杏花飞扬如轻红的雨雾,他穿花度柳而來,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目光炯炯的打量她,道:“华儿……从此以后你就是朕的女人了。”
原来,一开始,便是错的。
只是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一场春遇终究被后來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清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净的粉红光华,只余黯黄的残影,提醒曾经的美好已当然无存。
惠贵妃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扶着德妃的手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惠贵妃缓缓行至殿门前,霍然打开殿门,月光清冷似霜,遍被深宫华林,和二十多年前,她被强迫嫁入宫中的那夜,沒有任何区别。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般,再无依凭,看着跪着的众多嫔妃和其他大臣们说道,“皇上驾崩……”她的悲泣响彻九霄。
皇上的这一生,诸多无奈,但不得不说,他除了对萧蒋将军步步掌控,寸寸为营外,其实不算是一个庸君,他登基之初,推行了很多利民的政策,也懂得广纳良才,听得进劝谏忠言,不曾大修行宫,大兴土木,晚年虽然脾性暴躁,但不曾杀害忠良,朝中也无真正的大女干大恶之人,是个心有子民的皇帝。
他明明可以多活些时候,不是被病魔击垮的,而是被自己的内心击垮的,他看得下去血流成河的景象,看得下去忠臣被怨后的声声诉求或者逆耳绝言,他甚至接受的了自己的皇子一个个为了皇权争得你死我活,勾心斗角,却独独接受不了女人的背叛,以及惠贵妃的冷言。
许久后,尹泽锦在一片哭声中慢慢地站起了身。
“臣等拜见新皇!”以林丞相、王丞相等人为首,齐齐站起身,又伏地下拜。
尹泽锦眼睛通红,面色哀恸地看着众人,涩哑地摆摆手,“众位大人起吧,父皇去了,父皇遗命,朕不敢不从,朕一定励精图治,好生治理我元照国,今后,就仰仗各位大人了。”话落,他上前一步,扶起林丞相,“林丞相,您老辛苦了,您今后是辅政王,三朝元老功劳重大,以后见到朕,免跪拜之礼。”
“多谢皇上!”林丞相沉痛地站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相、萧将军等人齐齐叩首起身。
尹泽锦吩咐全城戒严,六宫鸣钟,寄以哀悼,于帝寝殿外搭建灵堂,筹备先皇后事。
帝王薨的钟声响起,一下一下,沉重哀戚。
萧婵由兰昆、竹溪扶着从帝寝殿出去后,到了青竹苑的东院,并没有立即歇下,而是掌了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现在在细细的欣赏着这东院,没有多余的花草,只有几株桂树。还没到金秋时节,是以,无花香,桂树没有像皇宫内的花花草草一样,被修剪得整齐,而是肆意而凌乱地任意长者,纸条无规律,破显乱意,但看着却使人舒适至极。
萧婵在宫内坐了片刻,便听到了六宫鸣钟的声音。
兰昆、竹溪一惊,看向萧婵,小声说,“小姐,鸣钟了,难道是皇上……”
“皇上薨了。”萧婵道。
兰昆、竹溪不解,“不是说明日午时吗?”
萧婵看着窗外道,“人在何时死,又岂有定论?他本来能挺到明日午时,但是心头的气劲一松,心气散了,便随时会撒手人寰。”
兰昆、竹溪点点头,“那……您还去前面吗?”
萧婵摇摇头,“不去。”
“小姐,您也累了,要不然歇下?”兰昆、竹溪小心地问。
萧婵摇摇头,“你们若是累了,自去歇下吧。”
“奴婢二人不累,小姐若是不累,我们陪着您。”兰昆、竹溪摇摇头,又问,“皇上薨了,一定会立太子为新皇吧?”
萧婵点点头。
“若是太子登基,那您以后……”兰昆、竹溪咬唇,后半截话在看到萧婵浅淡的面色时吞了回去。
前些日子,萧婵怎么想的有时会说给他们二人听,就算萧婵不说,他们响武昊也能答应一些事情,自然知道萧婵前些日子的决定,是离开,是对尹泽锦放手,是依旧无法接受皇家。
只是上次尹泽锦把萧婵接到宫里,并没有让她们跟着,只是听说了尹泽锦在宫里当着很多小姐的面亲吻了萧婵,所以他们二人的关系现在怎么样,兰昆和竹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最主要的事情,这些日子询问武昊的事情也只说不晓得。
萧婵没答二人的话,亦没有说话,仿佛没听到,看着窗外。
上京城中各大臣府邸没进宫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得到了消息。夜半惊魂,齐齐惊醒,一时间,万家万户亮起了灯。
各大府邸内先派人第一时间进宫打探消息,得到了皇上驾崩,立太子为新皇的消息,朝中官员慌忙匆匆入宫,有品级的女眷也要进宫。
驸马府内,长公主匆匆穿戴妥当,她是诰命的身份,又是先皇的妹妹,自然要进宫,刚要跨出门槛,欧阳雅迎上了她。
长公主一愣,“雅儿?”
欧阳雅被钟声惊醒后,起了身,上次跑出宫外找了尹泽瑞一趟,回来又说了王松弋的事情,长公主愈发的不同意,欧阳雅这两日也病着,回来后就一直回府养着,如今伤势经过调理,养好了个七七八八。听着钟声思索片刻后,便穿了素装,知道长公主要入宫,她便赶来了。对长公主道,“娘亲,我也随您进宫。”
“你也要进宫?”长公主看着她,“你的身子……”即便欧阳雅喜欢的人,都那般的不靠谱,但也毕竟是她的千金,岂能因为几个男人,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长公主还是很心疼欧阳雅的。
“我的身子好多了,进宫无碍。”欧阳雅道。
“可是……一定是会碰到王家的公子的呢?”长公主看着她。
如今二皇子不在,欧阳雅追了一趟,看来是死了心了,只是现在到好,有心付王松弋了,只是那王家公子,长公主是有耳闻了,这两日也打听了不少,要说人,与尹泽瑞比起来,似乎是更胜一筹的,故而心机也深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无意欧阳雅。
欧阳雅道,“碰见就碰见了,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长公主里不见他。他无心与我,我却不能屡屡热脸去贴冷屁股,娘亲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您和爹爹的身份何在,就绝不会给您和爹爹丢脸,我如今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去,以后万一有人拿此诟病父亲,岂不是让父亲难做?”
长公主觉得有理,点点头,“那好吧,你跟我一起进宫吧。娘亲是长公主,你跟着我进去,依着皇室宗师的规矩,你既进宫,定然是要着重孝吊唁的,不过,万一你若是受不住,就告诉娘,娘帮你请旨回府休息,什么也不如身子骨重要。”
“女儿知道了。”欧阳雅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起出府入宫。
王相府内,王相夫人自然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穿戴妥当,就要跨出门槛,忽然想起了王宁羽,又匆匆地向王宁羽的院子走去。
王宁羽听到钟声后,也已经起来了,并没有穿戴。
王相夫人来到后,跨进门槛,见王宁羽坐在床上愣神,她立即蹙眉,“羽儿,你在想什么?皇上薨了,钟声你听到了吧?快随我进宫。”
王宁羽抬起头,“娘亲,我听说萧婵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如今也在皇宫内。”
王相夫人一愣,“你想她做什么?”
“据说她是和太子在一起的,这几日都住在青竹苑,昨晚,就随太子一起进了皇上的帝寝殿。”王宁羽低声道,“这么说,她和太子的事情真的定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这个?快随我走。”王相夫人瞪眼。
王宁羽站起身,慢慢地穿戴,“太子一直想娶萧婵,上一次他们那般纠葛,也只不过是让皇上死心,让皇上给他们赐婚而已,现在他成了太子,又直接把萧婵接到了宫里,他们如此公然的那般,是不是代表,也许,以后她就不出宫门了?”
王相夫人无奈,“她如何都是她的事儿,先皇生前十分喜欢你,就冲着这一点儿,你也该进宫去吊唁,别想那么多,别磨蹭了。”
“大皇子他这一次就成了皇上了吧!那谁还能改变他的想法?”王宁羽又问。
她现在还是不想承认尹泽锦已经理她越来越远,但她还是固执的叫着他大皇子,似乎尹泽锦还是那个她喜欢的不得了,喜欢的不敢接近他,就让他一个人那样发着光。
王相夫人冷下脸,怒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念着他是不是?你这几日静心,就只想这个了?你就跳不出他的火坑了是不是?你要气死娘吗?”
王宁羽闻言住了口,“娘您别气,我随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