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一处清深的大宅院里,有一个人工的湖泊。晨起时,薄雾蒙蒙,湖中一个朱漆的亭子里,垂悬着软软的纱帐。轻纱在微风中摆动着,与湖上轻舞的蝴蝶相映成趣。连接湖心亭与柳树岸的是一座青石砌成的拱桥。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单手拿剑,在湖畔飞来的柳絮中翩翩舞动。握剑的手,修长白皙;如雪的肌肤,如切如磋;娇媚的五官,如妖如魅惑;懒洋洋的动作,却舞出了一道绝世姿容。
“大公子!”阿青像是怕惊挠了舞剑的人,过桥的脚步放得极轻。
王松弋舞剑的手,顿住。回过头,在微光中,他眸底带了期许,“找到她了?”
阿青点头,“属下听从大公子的命令,日夜守着皇宫的各个边边角角,果然见到她昨夜入宫,清晨方才离开。”
王松弋静静立于桥头,看桥下碧波麟麟,目光里却像是涌入了千军万马的厮杀,这是他自己的园子,毕竟王家已经被控制了,但是尹泽锦却独独没有限制他的自由。
“派人跟上没有?”
“嗯”一声,阿青道,“跟上了。可是大公子,找到了人,她也平安无事,我们……是回一趟王家,还是先向她讨药?”
“讨什么药?”王松弋呵地笑了声,慢悠悠看向如风的脸。这一转头迎着初晨的光线,方能看见他妖娆美好的面孔上,带了一丝病态的苍白,“准备一下,去灵壁。”
“大公子……”阿青惊诧,“灵璧在打仗!”
“不打仗我还不爱去呢。”王松弋笑得极妖,“热闹嘛,总是人人都爱的,现在我们自然要去看看胜负如何了,皇上给了我这么大的恩赦,我自然要去帮上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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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萧婵在一件一件收拾东西,刘思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小姐,你身子不方便,咱还是不要远行了吧?或者等我给将军的回信来了回来再说?”
“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说刘思,之前觉得你停好冷的,怎么没有发现,你怎么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萧婵看她不停在面前转来转去,头都晕了,有些受不了,索性抱着肚皮坐了下来,斜眼睨她,“行了,既然你这么闲,不如你来帮我收拾吧。喏,这些小孩子的衣裳,这个小鞋子,这这这,都是要带上的……”
刘思嘴里“哦哦”着答应,又问,“要不要多带些兄弟?”
萧婵翻了个白眼儿,有些好笑,“带兄弟做甚?又不是出去杀人放火抢钱庄。”
刘思“噗哧”一声笑了,“那除了穿的,不带什么了吗?”
萧婵眨眼,狡黠一笑,“多带钱,少带人。免得麻烦。”
“话是这么说……”刘思拎着件小衣裳,担忧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可如今不若平常,将军在我们走时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的……灵璧那边正在打仗,咱们三个女人出门,千里迢迢的,我心里不踏实。”
萧婵眯了眯眼,“你以为咱们去做什么?上阵打仗啊?那里数十万大军,就算带上兄弟,咱也是杂军,干不过正规军的。”
刘思之前想她是要去帮尹泽锦,如今听了满不在乎的话,觉得她似乎又没有去见尹泽锦的意思。
一时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小姐,咱们去做什么?”
萧婵眸子一亮,伸个懒腰走到窗边,板着的脸孔笑开了,“做贼。”
连日的雷雨后,上京城的道路有些湿滑。马车的辘轳碾压过去,青砖缝里的污水,便高高溅出来,把道路压出一轮一轮的痕迹。“咯吱咯吱”的马车滚动声里,刘思男装打扮,坐在车头,拿了根马鞭懒洋洋的挥着,看濛濛细雨中绿油油的枝头,听清晰的马蹄声,看上京城热闹繁华的街景,觉得这样大好的时光跑去战场,简直就是作孽。
叹息着,她却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马车尾随其后,出了城门,兵荒马乱的年代,天干、地裂、蝗灾不绝,老百姓日子难熬。
时值盛夏,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整个灵璧像个火炉似的,屋子闷得待不住人,长沟镇那家靠近官道的凉茶棚里,生意更是兴隆起来。有三三两两南下避祸的人,也有本地的庄稼人。
这个地方许久没下雨了,凉茶都涨到了一文五一碗,骄阳似火,人们吃着凉茶,谈着近在咫尺的战事,声音高亢。
这时,一辆马车从官道驰来,静静靠在路边。
刘思撩开帘子,迎着阳光眯了眯眼,方才回手和刘春一起扶着怀孕的萧婵下了马车,步入凉茶棚,要了一壶茶和几个素包子。时下有马车的人家,非富即贵,虽然她两个在强大的化妆术下,面容显得平淡无奇,但还是引起了茶棚中人的注意。
“这位小娘子,肚皮好几个月了吧?啥时候落生啊?”一个青布包头的大婶子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萧婵,热络地询问。
千百年来,事变,世变,时变,偏生女人的八卦之心不变。萧婵心里感慨着,“娇羞无限”地微垂着头,小声道,“大婶子,快五个月了哩。”
顿一下,她也顺势打听,“你们带着包袱,这是要出远门?”
那大婶子道,“是呀,我们两口子是从灵璧过来的,往睢宁去投奔着闺女。唉,好端端的家待不住了。风不调、雨不顺,旱灾完了闹蝗灾,偏生这样还不得消停,二皇子造反了,过不下去了哦……”
皇帝打仗百姓造殃,这是世道常态。
萧婵心里唏嘘一下,状若惊恐地呀了一声,“打仗了?我与我夫君还准备去灵璧投亲哩,这是去不得了么?”
“去不得,小娘子,去不得了。”好心的大婶子摆了摆手,“那二皇子带领的摩西就在灵璧齐眉山那边儿,皇上带领的朝廷的大军也在往灵璧来。先前我们过来的一路上,都见到从凤阳来的援军。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看得大婶子我头皮发麻……”
眉头微皱,她原不想再看,但这大婶子人热心,也聒噪。分析完形式,竟八卦到了尹泽锦的私事,“听人说,这场仗原本打不起来的,哪晓得说是皇上的什么小妾,竟然不在皇宫,去了漠北找皇上,现在在战场上也丢了,说就在灵璧县……这不,尹军疯了似的到处找人,愣是把战火烧到了咱这儿。你说冤不冤啦?”
丢了小妾?萧婵咬着包子,目光微暗,“是皇上的小妾么?”
大婶子点头,就像自己见到过似的,描述得栩栩如生,“可不是么?长得水灵得很,说是比皇后还要好看,可得那皇上稀罕了。当然了说是皇后娘娘因为自己娘家是萧将军家,自己又是闻名的神医,所以不是很羡慕好相处,这个小妾就不一样了,她去了战场,还帮了皇上不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皇帝陛下后宫的有名分无名分的小妾多得很,若不是人跑了,怕也注意不到……”
“李大婶子。”听她说得热闹,边上一妇人接了话茬,“俺听说的可不一样……那皇上身边,好些个漂亮姑娘伺候着,哪会诚心找一小妾?借着找人的由头,搜查叛党呢。”
“那是!”李大婶子也来劲儿了,“咱们皇上听说很是厉害打到灵璧了,不过刚刚登基还没有选妃,等战争一结束,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会在乎一个小妾?”
“死婆娘,说啥哩?”李大婶子话未说完,便被她男人狠瞪一眼,“你不要脑袋了,青天白日的瞎说啥?天家的事,要你多嘴?赶紧吃,吃了赶路,闺女等着咱哩……”
凉棚里还有在议论,萧婵却无心再看,天下人都觉得尹泽锦不该只有一个妇人,他是皇上,他就应该三宫六院,她跟了尹泽锦这么长时间,也就是一个霸道无理的皇后而已,可能在他们的想法里,皇后就是因为身份摆在哪里,但是不受宠,以后她要是不同意尹泽锦纳妃,恐怕都要成为罪人了,而且这一次在外人的眼里,她受宠却也无非一个小妾。
或者说,连妾都算不上,只是他的附属品罢了。
“驾——”
她正思量,烈日下的官道又飞奔过来十余骑,高头大马,全做元照国军士打扮。他们像是渴得紧了,入了凉棚便找老板要水喝,大口灌下去还不解渴,索性找到水缸,拿着瓜瓢自行舀起来,便嘴里灌……天旱着,水比油贵,瞧得小老板眼睛都热了,却不敢吭声。
军爷来了,凉棚的人都噤了声。
那军头目咂巴着嘴,迎着众人巴巴的眼,愣了一下,扯着嗓子吼道,“都听好了啊,打今儿起,长沟到灵璧的道路便戒严了,那边要打大仗了,回去各村各寨的转告一下,没事不要出来瞎逛,免得误伤……”
吧啦吧啦,那头目说了许久。
萧婵看着,心里略松。
看来不管什么样的朝堂,都得顾及老百姓的。尹军能在战争开打之前,做一些减少百姓伤亡的安抚工作,也算不错。若这来自尹泽锦的政令,他其实也算是个务实的皇帝,他就算被自己兄弟背叛,就算是她和他吵架离开,他也已经坐着自己皇上应该做的事情。
她心里的表扬未落,那头目看见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步步走了过来,“咦……你是……”
萧婵心里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