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信没有见过这个人,若是做这番打扮都能被认出来,那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她装着害怕的样子,侧过身去,紧紧靠着刘思,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细声细气的喊。
“相公……”
刘思安抚地半搂着她的肩膀,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军爷,这是做甚?”
“这位小娘……”那尹军头目顿步,与身边兵士耳语两句,那人点点头跑出去,从随身的马匹上抽出一副画像递了上来。那头目把画像摊在手上看了看,又上下打量萧婵,眉头越皱越紧,“先头觉得眼神儿有几分相似,如今看着却又不像了……”
他小声嘀咕着,不远处却突地传来一道笑声,“大战当前,兵爷们倒有兴趣调戏小娘,真是让本公子开眼界了!”
那声音很好听,如同琴声袅袅,徐徐入耳,凉爽、清冽,似乎连夏季的燥热感都少了几分。以前总觉得他的声音太过的清冷了,现在到觉得好听多了。
尹军头目是一个糙汉子,也是个本分人,上头把画像传到军中,他随便找人也是尽职,如今被人奚落,加上发现萧婵与画像上的女子不论是着装、年纪还是面貌都相差甚远,便打消了上前细查的念头。再且,那马车上说话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似有浓浓贵气,他也怕惹上麻烦,赶紧拱手朝萧婵致歉地一笑,招呼自己的人骑马绝尘自去。
没了官爷在场,凉棚里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萧婵顺着那些人好奇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人。
奢华的马车里,王松弋只露出半张脸。
白皙得过分的面孔,俊美无俦的五官,在一群粗衣糙汉的面前,如若天人,凉棚中传来数道抽气声。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份,他却淡然而笑,没下马车,远远掠过萧婵,又朝刘思浅浅一笑。
“小郎君,在下也去灵璧省亲,看你家娘子有孕在身,这兵荒马乱的,恐有不便,不如结伴同行一程,在下侍从众多,也能护个周全?”八壹中文網
刘思和刘春早已认出了王松弋。
刘思不等萧婵同意,已连连点头,“行的行的,多谢大官人好心。娘子,你说哩?”
萧婵愕然地看着被男色迷了魂的“相公”,往嘴巴里塞入最后一口包子,漫不经心地嚼着,眯眼看着王松弋的脸,无奈地垂目,“好哩,相公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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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底事,光阴如梭。
一别五个月了,昔日故旧今再见,朱颜未改,到底世路险,人与事,皆已蹉跎。萧婵抚着隆起的小腹,坐在盛了冰的奢华马车里,看着面前风采依旧的男子,目光微微一闪。
“你气色不太好?”到底是神医传人,观人面色是一绝。
王松弋搓了搓额,瞥着她,笑弯了眼,“看本公子天生丽质,风华无双,你嫉妒了吧?”
看一眼王松弋光鲜亮丽的外表,再看看自己丰腴的身材和随意的孕妇装扮,萧婵短暂地自卑了一下,习惯性在小腹上抚了抚,哼哼一声,“说好听点儿叫天生丽质,说难听点儿是有些脂粉气了。”
听她讽刺,王松弋但笑不语,可萧婵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她沉吟一下,笑了。
“别矫情了。把手拿过来,我为你把把脉。”
王松弋左袖微垂着,是向来不肯示人的,可听了她的话,他把右手也缩了回去,只淡淡朝她抛了一个妖冶的媚眼,戏谑道,“想摸我手的姑娘多了,若是谁能给摸,那还了得?”
“自作多情!”萧婵横他一眼,不以为意地半阖上眼,紧皱的眉头松开了,“随你便吧,反正病死又不是我。”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病死”,马车外的阿青脊背僵硬着,微微蹙上了眉头,可马车内的王松弋却似不以为意,意有所指的一叹。
“始焉,谓尔乃丈夫也,今乃知也妇人罢。”
他优雅的姿态,轻缓的声音,配上这古韵极浓的句子,煞是好听。但萧婵看得见字儿,却听不见语态,眉头皱了好久,方才琢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笑话她。说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有着大丈夫般磊落胸襟的女汉子,没有想到也是一个普通妇道人家,小肚鸡肠。
看上去像是说她与他把脉之事。
可仔细一想,她却知他是在说她离开尹泽锦那事,不想提起那事,萧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看她眉目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忧虑。王松弋突然一笑,“外间谣传道你是为了一个女人与皇上赌气离开的,莫不是果然如此?因为皇上见你不好看了,又看上我妹妹了,你嫉妒了,这才离家出走?”
谣言,嫉妒,离家出走。这三个词,都是萧婵的死穴。
心潮翻腾着,他横眉冷视着王松弋的如花俊颜,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他妹妹王宁羽,不过要是王松弋不说,萧婵还差点忘记了这么个人,想来如果尹泽锦的后宫中有一个妃子的话,第一个恐怕就是她了。而且活了两世,她固执地相信男子本身的禀性。没有不喜欢美人的男人,没有不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依稀间,她又怪异地想到尹泽锦的冷漠与忽视,不由冷笑一声,斜倚在马车上,不冷不热地笑。
“你想多了!我这个人吧,纵然骄横,但最不喜欢嫉妒。嫉妒什么呀?若人爱我、疼我、怜我,我便爱他,疼他,助他。若人不拿我当一回事儿,我向来就一个法子。”
王松弋饶有兴趣,“哦?说来听听。”
萧婵大着肚子,像一只胖熊似的艰难直起身,笑眯眯看着王松弋,咧嘴一乐,“管他是谁,去他的!”
微微一愣,从来优雅贵气不会高声大笑的王松弋,大笑起来。萧婵看着他明媚的笑容,觉得这会儿他脸上的苍白似是褪去不少。这么瞅着,眼若秋水,肤如凝脂,剑眉星目,风情万种,心道,“王松弋和尹泽锦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嘴里却道,“笑起来很丑,注意点形象。”
马车走了老远,王松弋的笑声才止住。
萧婵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打个呵欠,看着王松弋,“王公子,你省你的亲,我走我的戚,就此别过,再会。”
王松弋还在马车的门椽,半弯着腰正想下车,闻声睥睨着她的笑脸,好半晌没说话。这番从上京城过来,他原本没有想过要打扰她,可在凉棚那里,他生怕她身份爆露,引起尹军注意,方才不得不出声相助。现如今到了灵璧这地方,战火正浓,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怀着身子,属实不便,可她分明不想与他同行,他的保护不仅多余,而且可笑。
顿一下,他利索的跳下马,“好,不送。”
萧婵点点头,正待转身上自家的马车,却看见王松弋背后的客栈里,走出一个头戴面纱凉帽,身姿曼妙婀娜的姑娘来。轻纱遮了芙蓉面,萧婵看不清她的五官,却熟悉她的声音。惊诧之下,她目光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可那姑娘,似乎没有认出她,只款款走向王松弋,“哥哥,等你好久,总算来了。”
轻柔的声音,满是柔情与妩媚,王松弋一愣,转过头,“宁羽?!”
萧婵静静看着久别重逢的兄妹两个,突然恍悟。
怪不得王松弋从漠北到灵璧来了,说是省亲,看来是接王宁羽了……原来如此。要不然,王宁羽又怎会出现在灵璧?
也对,自己家人撒什么谎呢?再加上王松弋刚刚的话。
内心疯狂涌起的烦躁,让她来不及考虑逻辑问题。为免自己当场失态咆哮出声,她用力转头,一眼也没有看王宁羽与王松弋,率先走在前面。
她的背后,王松弋张嘴喊了一声,“稍等一下。”
萧婵没有听见,也没有听见刘春的提示,自顾自爬上马车。
看着王松弋失神的目光,王宁羽笑着拉了拉他的袖子,“哥,那个女人是谁?瞧把你急得?”
收回目光,王松弋没有告诉她,只朝阿青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派人跟上萧婵,然后眯了眯眸,朝客栈指了一下,与王宁羽双双入了房间,屏退左右,方才冷声问,“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不知灵璧有多凶险?”
王宁羽苦笑一声,“哥,你都不想见我?这些日子你把我从王府救出来,一直藏着,我都不敢出来,我们这么久不见,哥哥你都没有问过我。”
王松弋皱眉,叹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想因为我经常见你,被皇上知道。”
轻“呵”一声,王宁羽笑了,“我有什么安危可言?我一个人在那牢笼似的院子里面,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又要担心爹娘过的好不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只要我吃饱了,穿暖了,便可安生了?”说到这里,她拿着手绢拭了拭眼,把泪珠子抹了去,“我拌成丫鬟才出来的,出来就听到了满大街都在说他的事情,我……我这才跑了过来……这一次他死生难料,我放不下他。”
齐眉山那个地方并非是尹泽锦随便选择的,他惯常使诈,那里地势险要,只要扼守要塞,摩西军在短时间内想要占他便宜很难。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尹泽锦一出苦肉计,不仅骗来了萧婵,还把他妹子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