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痛感从右臂开始往左侧身体蔓延,就像有几根锋利的针,拖着痛楚做成的丝线,穿过她的皮肉,骨头,经脉,一路往她身体左边。
云长安走不动了。
她顺着墙慢慢地往下蹲。
就在这时,腥臭味儿突然扑了过来,她勉强睁大眼睛看,黑漆漆的夜里,几只黑色恶犬正垂着长舌,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是弦筝门人养的狗。平常就见那些门人拖着恶狗招摇过市,欺侮百姓。
云长安带的臭气丸子已经用完了,就算还有,她也根本没办法丢出去。右臂完全不能动,左臂上半部分也已经僵住,此时的她活像一棵细瘦的树苗,随便来只猫,都能把她抓成一堆乱麻花。
“呼……”
又是一声压抑的低吼。
云长安后面也来猛兽了!她微微侧脸看,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慢慢靠近。
还是恶犬。
她被围在中间了!
今日若落进弦筝手中,那她死定了。
“什么人?”巡夜的士兵又到了巷子口,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有云家人,快过来抓人。”云长安大喊了一声。
兵刃相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那群士兵冲进来了!恶犬调过头扑向对它们来说更有威胁力的士兵,云长安抓住机会,死咬嘴唇,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站了起来。
“公子你来。”这时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进了路边一扇小门。
借着稀薄的月光,云长安看清了救她的人……那位失去儿子的大婶!
“公子快跟我进来?”大婶关紧门,扶着她快步走进房间。
“他们很快就会来搜的。”她颤着双唇,扭头看了一眼。
“搜不到的,你来。”大婶推开墙边的一把旧椅子,抠开地上的一块石板。
底下是个地窖,大婶举着一盏小油灯,扶着她沿梯而下。简陋的小石室里摆着一张小床,再无它物。
“以前河阳很乱,总有盗贼闯到家里来抢东西。孩子爹就挖了这个地窖,把家里还值点钱的东西藏在这里。遇上有盗贼来,就让我和两个孩子躲在里面……”大嫂扶她躺下,仰头看了看上头,轻声说道:“我先上去,等人走了,我再来接你。”
云长安眨眨眼睛,以示谢意。
“公子别怕。”大婶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突然楞了一下,飞快地抬头看她,急声问:“你是女的?”
云长安又眨眼睛。
此时上面已经传来砸院门和骂骂咧咧的声音了。大婶匆匆给她盖好被子,爬出地窖。
云长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孤立无援,惊恐不安。费了半天的劲,她终于靠还能动的左臂,把衣服脱了半边出来。右臂正在淌血,被暗器打中的地方呈乌紫色。
她咬咬牙,从发上拔下簪子,用力划开伤口,想把暗器挖出来。
簪子伸进伤口里,痛得她猛地打哆嗦。豆大的汗水疯狂地涌。
“娘……你今天要带我走吗?要是不是带我走,帮我忍忍……”她急喘着,心一横,把簪子又往伤口里刺进一寸。
剧痛!
痛到浑身颤抖。
血越流越多……
她明显地感觉到簪子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用力往外拔一下,暗器露出尖尖的一角。她丢掉簪子,捏着暗器用力拔……
痛!
她的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难以形容的痛楚压倒了一切。当痛楚终于缓了一点时,她重重地倒在小床上,闭上眼睛。
她难道就要这样死掉了?
她中的这是什么毒?
那个白袍人之所以放过她,是不是因为她已经中毒的原因?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大婶又下来了。
“姑娘?姑娘……怎么这么多血?”大婶扶起她,给她喂水。
水喂不下去,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也请不到大夫。那天和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我能去找他吗?”大婶焦急地问道。
云长安的喉咙和舌头都是僵的,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苦笑。天要灭她,她无可奈何。
江湖难闯,处处有危机。以前有哥哥们庇护,她还以为闯荡江湖是多么潇洒、多么威风的事。如今想来,还是当一个有钱的商人好。能吃好喝好穿好,闭眼之前全都享受过,那才叫不悔一生。
如今她这算什么?死得不明不白,不咸不淡!对了,她的脸色好看吗?她可不想顶着一张青紫难看的脸去见爹娘和哥哥们,她得死漂亮一点才行。
胡思乱想中,她的眼睛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婶的声音像是在天边乱飘,无法抵达她的耳洞深处。
死了吧?
这回真要死了!逃亡的这大半年,她落过水,掉过悬崖,被官兵围捕,被熊追赶,被刀剑胁迫,被利箭乱射……
她每一次都命大,侥幸活了下来。
但这一次,命运似乎不再站在她这一边,让她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冷酷。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长安又听到了大婶的声音。
“姑娘?姑娘!”
云长安想睁开眼睛看,却没办法做到。
“姑娘,我把公子找来了。”
哪个公子?步泠卿吗?大婶还是把他找来了?
她感觉到身上发凉,衣服又被人脱了,有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伤口之下的地方,用力握紧,紧接着,有银针扎进伤口附近的穴位。
步泠卿来了,她有救了吧?所以步泠卿还是可靠的?
“这是中毒吗,针黑黑的……”大婶举着油灯在一边给他照亮,担忧地惊呼。
男子沉默不语,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公子,这位姑娘不打紧吧?没有药怎么办哪?”大婶红着眼眶问道。
男子拔出银针,把云长安放平,从腰上挂的小香袋里拿出拇指大小的小瓷瓶,把里面的药全部倒进她的伤口上,再撕下她亵衣的一块布,将伤口死死捆紧。
“可以好吗?”大婶追着问道。
“去烧开水,越多越好。”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大婶。
“好。”大婶把油灯放下,掉头往地窖上跑。
男子把云长安脱了个干净,翻过她的身,视线扫过她已经泛青的肌肤,拇指落在她的肩胛骨下,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往下推拿。
随着他手指的推动,她皮肤下的血管渐渐显露,也是乌青青的颜色。
“公子。”大婶吃力的拖着一个浴桶下来了,哧呼喘着,又上去提水。
“去外面看着。”男子把云长安放进水里,继续给她的穴位推拿。
大婶守在地窖入口,不时紧张地往下张望一眼。
云长安耳朵里嗡嗡地叫,就感觉到一身热血在乱窜,但是随着男子手指头的游走,痛苦明显减轻,不像方才那样让她痛到像在被凌迟。
男子的手指从她的背部到了她削瘦的肩上,犹豫了一下,往下移去。
云长安立刻偏过头,用脸夹住了他想下滑的手,低喃道:“不要动。”
男子抽了抽手,没用力气,所以也没能抽开。
“慕正曦你这个骗子……说过天长地久的话怎么不作数的?”云长安轻喘着,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时候她脑子里乱死了,滚烫的体温让她想到那场大火,想到站在火前的慕正曦。
男子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扳正,手继续往下。
云长安的身子整个往他身上靠去,双臂环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答应给我的繁华无双呢?你这个骗子,你们慕家没一个好东西……”
男子又捏住了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她的脸。她一头乌发湿答答地披在肩上,秀眉紧锁,唇色艳红,脸色却苍白得像初冬新雪。
旁边还放着几桶开水,以便他随时加进浴桶中。石室里氤氲着白色的雾气,在她的睫毛上都挂上了雾珠。
男子松开她的下巴,突然出手,点住了她的穴位。
她不能动了。
男子加快速度,再度拿出银针,从她头顶的穴位开始,一直扎到她的腰间。
眼看着她身上乌青的颜色,一点一点地淡去,男子的眼神才跟着软了软。
天快亮了。
大婶一直守在地窖前,看到男子大步上来,赶紧过去问云长安的情况。
男子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公子不带她一起?”大婶惊讶地问道。
“不必多问,她自己会走。”他越走越快,从院中过去时,黑袍上落满晨曦的薄白雾色。
大婶只好跟过去,等他出去了,掩好院门,回到地窖下陪云长安。
她已经穿戴整齐,躺在小床上睡得正熟。
“原来是个姑娘,看上去还很小呢。想不到,居然敢和那些人作对。作孽呢。”大婶给她掩好被角,安静地坐在一边陪她。
云长安在作梦。梦里她坐在云家大宅后院的梨花树下,娘亲正在教她新婚之夜要如何表现,几个哥哥躲在一边偷听,两个丫鬟听得面红耳赤。她往树后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满唇笑意,却看不清眉眼。风吹来了满院的梨花香,她马上就要出嫁了,穿着凤冠霞帔,成为天下第一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