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把太妃之事详细说一遍。”云长安跪坐到小几前,铺纸拿笔,抬眸看向瑞帝。
瑞帝仰头,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不许写。”
“我想画一遍,画完立马烧掉。”云长安镇定地说道。
瑞帝扭头看向她,眉头微颤了两下,“你小时候就机灵,没想到如今如此机灵了。”
这是瑞帝第二次说她聪慧,云长安也不想掩饰、故意装笨。装模作样是逃不过瑞帝这双鹰眼的,不如坦诚一点,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些作用,愿意用她。而且云长安也觉得挺意外的,朝中并非无人可用,瑞帝把要把这等机密大事交给她去办。要么考验她,要么这事与她云家有关联系,瑞帝指望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沉默了一会儿,瑞帝在小几边坐下,低低地说道:“太妃一共看到先帝四次。每一次时辰不一样,但都过了午时,并且一次比一次晚。如今是冬季,太妃午后爱在梅园那里赏梅,第一次就是在梅林里。太妃正喝梅子茶,突然看到梅林变了,成了一片牡丹花海。她正以为自己眼花,那片花海就变成了邺郡长街,先帝就从长街那头慢吞吞地走过来,每一次比之前一次走得近一点,而且……后面两次清晰地看到先帝腿以下全是白骨。太妃吓坏了。”
“太妃是邺郡人?太妃和先帝是在邺郡相识的吗?为何是邺郡呢?”云长安不解地问道。
“太妃是邺郡人没错,她十三岁选秀进宫,由朕的祖奶奶、澜皇后亲手调教。十六岁立为贵人,生下六公主、九公主后册立为贵妃。生性柔和,从不与人争执,体恤下人,宫中上下无不赞她,没有仇家之说。这一点,朕已经在宫中彻查过了。”瑞帝低声说道。
云长安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不见有隐瞒。
瑞帝的母亲离世早,由太妃抚养长大,与太妃感情深厚,别人的话都不听,唯独太妃的话他能听进几分。
不仅瑞帝,慕正曦几兄弟也爱往太妃那里跑,太妃极疼爱他们,尤其是慕轲寒,闯祸之后就会去求太妃,每试必灵,所以一直对太妃恭敬有加,常搜罗好吃的好玩的捧去孝敬太妃。太妃在朝中威望颇高,若有人要害太妃,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除非有隐秘旧闻不为人知。但,既然是隐秘之事,云长安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将瑞帝所说之事,以线条勾勒出图景。
瑞帝俯身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就是这样。”
从牡丹花海到双肢白骨,从繁华到腐朽,这个过程有点意思。肯定是幻觉,但是这幻觉又是怎么造成的,谁让太妃有这样的幻觉?云长安跃跃欲试,想要解开这个谜。
“你给朕的凝冰之术是假的配方吧?把真的配方交给正曦,朕准备让他训练一支新式的骑兵,这些东西他都用得上。至于那个白衣人,你和长情不要管了,朕正让黑铁卫追踪他。假以时日,会抓住他的。”瑞帝亲手执壶,给云长安倒了一碗茶。
他知道白衣人是谁?云长安捏着茶碗,轻笑道:“皇上赏茶,有毒也得喝吧。”
“没毒,朕现在不想杀你。红灵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配出来的,你若能配出来,那朕就服你,还要赏你。你和长情今后如何,朕拭目以待。他啊,总是喜欢气朕,牛脾气。”瑞帝一手执碗,神色疲惫地说完,一口饮尽茶水,低声说道:“把画烧掉,你出去吧。朕等你给朕答案。记住了,一个月为限。”
云长安把画烧掉,起身抱拳行礼。
她是云大执事,不再是云家千金了。她要为云家上下昭雪,她要让瑞帝悔不当初,她要让天下人知道云家忠心可昭日月,云家上下绝无叛贼,她要堂堂正正行走世间,以她的长生长安,嘲讽瑞帝的无知胆怯。
那兄弟三人各得了题,去林子里好一阵子了。慕轲寒是只赖皮鳖,当真躲在背风处,扎了个简单的小帐篷温酒烤肉,好不快活。
云长安肚饿难耐,于是寻着香味找了过去。
“唷,云长安,你胆子还挺肥,敢一个人来本王这里。”慕轲寒拿着小刀在烤羊腿上切肉,眼皮子抬了抬,阴阳怪气地说道。
“刚刚和皇上聊了会儿,聊起你们兄弟了。”云长安也拿出自己的小刀,在羊腿肉最鲜美的地方割了一大块。
慕轲寒这只赖皮鳖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收买人、打听消息的本事很足。他一定知道云长安刚刚就在瑞帝的大帐内。
果然,慕轲寒咬着羊腿肉,眯缝着眼睛干巴巴地冲她笑。
“父皇和你说什么了?”
“说说朝中的事,我们云家的事,你们兄弟的事。皇上念旧呢,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的事。”
云长安用力咬了一口羊肉,手指朝侍卫勾了勾,“倒酒来。”
慕轲寒朝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立马倒了一碗烫热的酒过来。
“酒不错。”云长安笑笑,一口喝掉一半,继续吃羊肉。
“还聊什么了?”慕轲寒屁股往她身边挪,继续问道:“沫河郡的事说了吗?”
“你还是死了和乌琅的心吧,皇上断是容不下沫河王了。不管是别人冤枉,还是沫河王自己鬼迷心窍,他都死定了。现在就看沫河郡会分到谁治下。几个小王子渐大,十一王子也需要有自己的封地。”云长安轻声说道。
慕轲寒用力把刀子扎进烤架上,嘟囔道:“当然是给本王了,十一还小呢,毛还没长出来,他哪懂治理封地的事,到时候外戚把持封地的事务,又得父皇费心了。”
他顿了会儿,突然转过头,手指捏住了云长安的脸,“父皇会和你说这些事?你这小妮子还挺厉害。”
“和我说的事多了去了,王爷,自己以后惦量点。想清楚,为什么皇上不杀我,还要升我为观星台大执事。这可是好差事、肥缺。我若说哪颗星对应的人和皇上相克,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云长安拍开他的手,冷笑道。
慕轲寒的手在半空僵了会儿,飞快地缩了回去,咬牙骂道:“本王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如此心狠手辣,以后千万别落在本王手里。”
“王爷为何不试着和我处好关系呢?你看看,你那两个弟弟对我多好。”云长安撇撇嘴,又去烤架上割肉吃。
慕轲寒咧咧嘴,又凑了过来,“长安,你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叫一声哥哥,别和本王作对,又能多难呢?”
云长安一阵恶寒。叫他哥哥?她宁可叫这只烤得香喷喷的羊一声哥哥!
“太妃最近身子怎么样?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请太妃帮我说话求情?”她咬着羊肉,装成不经意地问道。
“据说不太好,太医把了几次脉也没找到原因。”
云长安突然想到了关宵瀚,他不也说他母后身体抱恙吗?这是巧合,还是也有人动了手脚?两个国家的帝王都悄然离京,聚于此处,若真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哦,那可太好了,一下活捉两个皇帝!简直能美名传天下!
她晃了晃脑袋,把这念头晃开。瑞帝是心细如发的人,他一定有一条别人不知道的路可以直通此山,不必担心撞上关宵瀚。
“怎么,父皇说及太妃了?”慕轲寒眯缝着眼睛,小声问道:“说她什么了?”
“为我父亲求情的事。”
“不可能,太妃之所以得到父皇的敬重,就是因为她从不过问朝堂之事。除我们兄弟,谁的事她都不管。两位皇姑姑也是,只疼我们兄弟。”慕轲寒提及太妃时,难得地脸上露出了几分真情笑意。这种笑容甚至还带了几分憨厚,几分享受。
皇族儿孙,到底有多缺爱?他们有没有真心真意地享受过兄弟们围桌而坐、把酒言欢的快乐?
“不过,太妃的腿疾犯了有很多年了,小丫头你可有好东西,帮太妃治治腿,说不定她会帮你。”慕轲寒想了想,突然说道。
“腿疾?”云长安从未听过太妃有腿疾,方才瑞帝也没有说过。
“宫里面除了父皇和黄老太医、太妃身边的几个嬷嬷,只有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每次回京都要给太妃带一点养骨补气的好药材。”慕轲寒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怎么样,本王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也告诉本王一个秘密。你们云家人,除了你之外,真的都死干净了?”
这张破嘴!云长安小脸一沉,抬起小刀往他嘴前晃。
“别动怒,本王就是有些想不通,既然云家人坐实了叛国的罪名,父皇居然还要留着你,这点不奇怪吗?那本军师谋略里有什么秘密啊?”
云长安也想知道瑞帝为何对那本书感兴趣,那本书现在在谁的手里。它是在闲王府失踪的,应该是闲王府的人下手。
可是,会是谁呢?冬至、春分、管家?或者是朱紫若、罗裳那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