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安找侍卫要了匹马,独自走在最后面。
她必须要冷静,好好消化一下慕云玺带来的消息。
借渡鸦传信,再借慕云玺之口告诉她这件隐秘的事,还真不见得是她父亲或者三哥所为。若是他们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难道是因为重伤、无法自如行走?或者是身陷困境,就像慕长情说的,困在地宫之中,所以只能借鸦传信?
最可怕的猜测,就是在很多年前,他们一家人就完全暴露在瑞帝监视之下,所以她的这个小秘密才会被外人知晓。这一切,都是瑞帝在试探她。瑞帝让她活着,想从她这里得到军师谋略那本书。可是,那本书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还有一件事,慕轲寒对她的态度又变了,一口一声云长安,这向她透露了新的信息……就在她和慕长情、慕云玺策马狂奔的时候,慕轲寒又收到了来正盛元的新动向。这个新动向,直接导致了慕轲寒再度在她面前摆出了高傲轻狂的姿态,不再惧怕华琅烟发作。
他的探子,实在太厉害了。
吹了一路的寒风,终于抵达了玉树关。出关之后就是盛元的地界,不过,这里不是河阳,而是真正的严家军守护的大羿城。严家大将军严桡年事已高,他此生共有六个儿子,无一女。长子严博哲在数年前一次与天晋的小规模对峙中中冷箭死了,同年,三子,四子先后战死。现在大羿郡主事人是他的次子,严博重。
严桡十九岁随祖父上了战场,大败天晋国有名的大将周浩,从此一战成名,大半辈子都在大羿城生活,他治军严谨,为人清廉,一件官袍穿了十多年,最痛恨奢侈之风。几个儿子都在这里出生,三个儿子死后,他大病一场,精神大不如以前,前年索性把权力交给了严博重,自己专心养病。
云长安对严家军的传奇听得太多了,大哥曾想来严家军效力,但瑞帝不放人,让大哥在京中禁军任职。如今想想,其实是怕鱼入大海,游出广阔云家。
大将军府外一百米有一个全玉雕成的英雄牌坊,“忠勇严家”四字苍劲有力,苍龙穿云。这是先帝御笔亲题的字,朝廷官员过此牌坊必须下马。
“呵,老家伙出来了,胆大狂妄的狗奴才,居然敢不出城迎接。”慕轲寒勒紧缰绳,冷笑着看向从将军府大门奔出来的严家父子。
“几位王爷,这是从何处来?”严桡走在最前面,拱着拳,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人。
“他们不下跪吗?”赶车的韦虎忍不住小声问道。
“他是镇国大将军,有先帝恩赐,除了皇帝之外,不必向任何人行跪拜礼,连太后、皇后也不例外。”云长安小声回道。
“有此功勋,令人景仰。”钟睿瑶的声音从帘子后传了出来。
这是她一路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但云长安并不崇拜他的功勋,功勋算什么,能顶着功勋活到七老八十岁,这才令人景仰。
“严老将军,小王有礼了。”眼看那些人近了,慕轲寒率先跳下马,堆着满脸的笑容,恭敬地向严桡一揖到底。
“恒王殿下切莫行此大礼。”严桡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满脸惶恐地说道:“折煞老臣了。”
“严老将军镇守大羿,是我盛元国的定海神针,父皇常教导我们,对严将军要像尊敬父皇一样尊敬、爱戴。”慕轲寒扶住他的手臂,扭头看向身后几人,“七弟,十一弟,快来向严将军行礼。”
“闲王殿下,玺王殿下。”严桡拱着拳,向跟在后面的兄弟二人行礼。
“严老将军。”慕长情抱拳回礼。
“云长安?”低呼声从人群后面传过来。
这里有人认得她?云长安飞快地抬眸看向人群后,一名年轻男子正扒开人群,兴奋地奔向她。
“云长安,你还活着!”那男子到了马前,居然直接抱住了她的腿,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张三饱!”云长安也惊住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英姿挺拔,笑起来时,满眼是光。
这人前年是她前年在盛京城中认识的,当时他在赌场被老千给坑得裤子都快没了,是她出手把这小子救了下来。这小子说是进京考武举人,结果不懂得贿赂考官,还顶撞了那几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被赶出了考场,不仅挨了十个军棍,身上的银两也被搜光了。云长安被憨实的他气笑了,如此天真,还想考武举人!
不过如此天真的男人真的很少见,于是她收留了这小子,带他逛遍了盛元城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角落,还怂恿他揍了两个考官。这小子自称姓张,叫张南飞,他最爱说的话就是:饱了、吃饱了、喝饱了、气饱了……于是云长安给他取了个外号,张三饱。
“这是什么名字?这不是严老将军的小公子,严伊桓。”慕轲寒扭头看向二人,眉头紧锁,“严小公子,你抱着云执事干什么?”
“执事?云长安,你为大国师效力?怎么可能!”严伊桓把云长安下来,摁着她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我听说,正是大国师进妖言,才害得你们云家家破人亡。你知道吗,我去盛京找你,晚了一步,后来足足找你找了三个月!”
“哼……”
“嗯!”
严家另外几个儿子都咳了起来,分明是想制止住严伊桓。
“张二饱,你叫严伊桓啊!”云长安看了看那几个严家公子,震惊地问道:“那你为何要用假名?为何要骗我?你又跑去盛京干什么?不怕被抓啊?”
“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严伊桓拉住她的手,直接往胸口上摁,“我、我是去向你们家提亲的,可是我去晚了!”
“哈哈,想不到严老将军还有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儿子。”慕轲寒笑了起来,他看了看慕长情,又看云长安,慢步过去,在严伊桓肩上拍了几下,“长安如今是观星台大执事,是宸王麾下的人。”
“观星台?”严家人看云长安的眼神都变了。
云家满门忠勇,除了云长安之外,全死于那场大难。云长安活下来了,却成了与大国师同样让人憎恶的观星台的大执事!观星台明面上是观星,实则是监视掌控各地官员,观星台若说哪里风水不对,这里的官员就得全力配合,大兴土木,稍有不从,便会被污为怀有异心,不忠于瑞帝。
短短半年,观星台所做所为,已经臭名昭著。云长安居然成了观星台的大执事,这怎能不让人意外,不让人震惊?
“他们威胁你?”严伊桓直接把云长安拉进怀里,憎恶地看向慕家三子,小声说道:“别怕,这是大羿城,谁也别想在这里撒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
“小弟!”几个严家公子互相看了看,大步过来,想把他拉开。
一别两年,严伊桓还是如此天真憨实啊!
云长安有些感动,当初收留他时,最开始只是想逗他玩,没想到这小子天性耿直,为人正派,嫉恶如仇,甚得她意,二人很是合拍。送他走后,云长安也没想过会重逢,毕竟她是做男儿扮相,也是用的假名。严伊桓并不傻,当时就知道她是谁了,只是没有点透,还陪她玩了一个月。更让她没想到,他是严家的公子,甚至还对她动了心。
“三位王爷,闲王妃,大执事,请先进府歇息,让老臣给几位贵人接风洗尘。”一直未出声的严桡此时上前两步,朝几人抱拳深揖。
“走,长安。”严伊桓拖着云长安就走,根本不理会慕家三位王爷。
慕轲寒笑嘻嘻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大声说道:“长安妹妹真是受欢迎哪,七弟有情敌了。”
严桡的脚步缓了缓,随即笑道:“恒王多虑,伊桓他已经定亲了。他当初和云执事相识时,以为云执事是男儿身,所以才交了朋友。”
“哦……”慕轲寒掏耳朵,笑着问:“那可能是小王耳朵不好使,刚刚听错了。小公子是说……提亲?”
“听错了,恒王听错了。”严家几个公子跟过来,陪着笑脸说道。
“哦,那可能真是听错了。”慕轲寒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走上了将军府门口已经陈旧坑洼的台阶。
慕长情仰头看了看府门上高悬的牌匾,眼神沉了沉。
“闲王。”钟睿瑶慢步过来了,和他并肩站着,轻声说道:“妾的父亲与严老将军私交甚好,老将军也是有些人的眼中钉,我们不能停留太久,会让别人有作文章的借口。还有,云执事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但难免别人会说闲话。王爷劝劝她,莫引火在身。妾是诚心忠告,望王爷明鉴。”
“进去吧。”慕长情轻撩袍摆,大步走上台阶。
将军府里朴实无华,六进庭院,全是数十年前朝廷为他建成的,这么多年下来未做任何改动。家私也已陈旧,园中种的都是寻常花木,种得最多的是梅树。
一路上严伊桓都紧拉着云长安的手不放,直至到了宴客大堂。堂前正中供着先帝赐下的宝刀,香炉中烟雾轻渺。在屏风后立着几道窈窕纤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