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暗暗叫苦时,大国师缓缓弯腰,捏住了她的脸颊,戾气十足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指尖发尖,往她额上两个穴位摁了一下。
云长安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呼呼的风声、猛兽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因为看不到,这些动静显得格外恐怖阴森。明明是安静的小村,此刻就像瞬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野兽窝。
“这是何阵?”大国师突然问道。
阵?
这是阵法吗?
对!阵法!她从咆哮的兽吼声里听到了战鼓声、号角声、烽火声……战车滚滚往前的动静。她越来越紧张,又越来越兴奋。
她知道这场战役!
四十年前,大夏与天晋一战,大夏国有一个天才谋师以三千人对阵天晋五万骁勇铁骑。他在深夜突然发起进攻,用牛车、马车、高大的盾牌,弓箭手营造出了一个仿佛有十万人前来强攻的假象,把五万人诱入陷井之中,用火药猛烈攻击,打得天晋军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可惜谋师被小人暗算,被国君赐下毒酒而死。
“破阵。”大国师松开她的脸,冷酷无情地说道:“一柱香的功夫。不然就死。”
云长安浑身紧绷,大汗淋漓。她听到了狼嚎声,这是真的狼来了,它离她已经不远。若是大国师走开,狼会立刻扑过来的。她身上还有血腥味儿呢!狼肯定爱吃她这种细皮嫩肉的姑娘。
镇定!破万兽阵,首先要破其声响动静。这些声响太过骇人,不仅让人心散乱,还惊动战马,容易让列阵混乱。但是她又不能去捂住这些牛马狗的嘴巴,而且通过盾牌排列让风在其中狂卷而形成的声响也不容易制止。
她应该怎么做?
从空中吗?必须找到迅速找到指挥者,一击即中。
正紧张时,突然这些动静变了,变得更加诡谲、更加奇异,风云莫测。云长安完全楞住,不知所措。她双拳紧攒,身子开始发抖。自信又一次一溃千里……
嗷……
恶狼冲到了她的身边,尖齿狠狠咬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往旁边拽。
扑……
大国师一脚踹飞了恶狼,点开了她的穴道。
眼前还是那汪温泉,月光投在池中,鳞鳞轻闪。
“我说你不自量力,只知耍弄小聪明。剪我袍子,不知所谓,不知羞耻。若不能杀我,就管好你的手,捧好你的脑袋。再有下次,我定不饶你。”大国师严厉地斥责道。
云长安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纸上谈兵,哪有烽火实战那般的凶险激烈,她腹中这些小手段,确实做不到能统领大军,挥旗直下三万里。
大国师走了。
云长安撑着双臂翻过身,摊开双手双脚,呆呆地看着天空。
这是她之前最想要的生活,没有纷争的寂静小村,有星有月有溪水潺潺,以后只需有英俊夫君相伴,让她生十八个娃娃,她此生便无比圆满。
但她现在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为保护她死去的人,受她连累而死去的人,他们的鲜血能染红这汪泉池,这条小河,还有她头上的这片青天。
云长安啊,你哪来的资格在这里耍小聪明?
大国师才是世间第一的高人。他给了你机会,你却自打脸,羞不羞?
破阵!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重陷漆黑之中。努力回忆方才听到的所有动静,从一开始到最后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每一个方向声响的设置,敌军最终会选择进攻的路径……
天快亮了。
最高的木屋之上。
大国师披衣出来,冷冷地注视着躺在泉池边一动不动的云长安,一双微蓝的眸子里寒光浮动……她在寒风里躺了整整一晚!
“门主,为何要收她为徒。她是女人,不会武功,而且她的腿等于废了,根本治不好。”一名白衣人站在他身后,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大国师沉默半晌,抬头看向天空,淡然说道:“试试。”
白衣人看向躺着的云长安,神情有些不屑,“门主怕是要白费精力了,我看她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大国师慢慢转头看向他,神情狠戾,“多嘴!”
白衣人楞了一下,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出声。
就在此时,云长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天地八脉,寻音往西,东南为辅……师父,从西边以骑兵破阵,东南方火攻牵制对方。”
大国师猛地转头看向温泉池边,只见云长安一双细手臂努力撑着身体,正往他这边爬。
“师父,万兽阵后面的变化,正是万兽阵的破局之法。反其道而行之,阵可破。声音可在半盏茶中消失殆尽。去音扰,而得强攻。”云长安爬得很慢,她拖着断腿,又冻得发僵,真的没力气。
看到大国师的神情,那白衣人小声问道:“对了?”
大国师歪了歪脑袋,慢慢抬手指向云长安,“把她带过来。”
白衣人身形掠起,脚尖在河中水波上急点,很快就到了云长安面前,抱着她回到树屋上。
“师父,可对?”云长安急切地问道。
她嘴唇干至破皮,还结着血痂,一看就知道昨晚咬得有多用力。大国师的视线从她的唇上慢慢上抬,与她对视。
“可对?”云长安追问。
“这点自信都没有?”大国师漠然地说完,转过了身,“去洗干净,给她一身衣服,配淡红佩。”
白衣人楞在原地,半天没动。
“怎么?”大国师转过头,眸中杀气闪动。
白衣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赶紧点头称是,抱着云长安回到她的房中。
“我让下面的妇人上来帮你洗干净。”白衣人把她放到小榻上,转身就走。
“等等,淡红佩是什么东西?”云长安没放过方才白衣人神情的变化,好奇地问道。
白衣人抿抿唇,很不情愿地说道:“嫡传第一大弟子,大师姐。”
啊?
云长安怔在当场,半天没有回过神。
“我们比试了好久,师父也不肯传淡红佩给我们……你……不过你也别高兴,每年都有考核,活下来了才能晋升一位,并得到一次出谷的机会。年末考核,让我们看看大师姐的威风。”白衣人忿然地看了她一眼,开门出去。
“喂,他有几个徒弟?”云长安大声问道。
“原本十一人,已有四人……死了……”白衣人声音渐小。
云长安又是第十二个啊!她与十二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特别的缘份,第十二个嫁入闲王府的夫人,第十二个入大国师之门的第子。
“他多少岁来着?看上去比这些人长得还嫩。”她撇撇嘴角,拉起裙摆看自己血痕累累的腿。
这双腿以往多好看,纤细白皙,如白玉,如羊脂。现在倒好,像两段破烂丑陋的枯木。
“怎么好得这么慢?”她轻抚着伤处,眉头紧拧。得早点好起来,她才能去找离开的路……
不,她只是去找人送信,她还是要留在这里继续学本领。
以前学艺,家里人都宠着她,任她随心所欲,从未有人会严厉待她,所有人对她赞美有加,说她有天赋,只有大国师,一巴掌一巴掌地削弱她的自信心,让她惭愧不已。
要战胜他!
云长安咬咬唇,抱起枕头,自言自语道:“早点学成,才能去找慕长情。他现在到底有没有在想我?若想我了,我怎么都不打喷嚏呢?”
“长安姐姐,想打喷嚏的话,可以吸花椒粉呀。山上有野花椒,我找给你。”慕云玺又从后窗爬进来了,同样抱着一个纸包。
“又是蛇?我不吃,吃了会长蛇皮,会变丑。”云长安嫌弃地说道。
“是烤鱼啦!香喷喷的烤鱼哦!韦虎早上抓了五条鱼,足够你吃的。”慕云玺舔舔嘴角,跳下窗子,跑到她的面前。
她的腿还没盖上,慕云玺看到了她腿的惨状,眼睛猛地瞪大,倒吸凉气的声音分外清晰。
“长安姐姐,怎么还是这样子?一点都没有好呀!”
云长安苦笑,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身上别的伤倒像是在渐渐好转,就是这双腿……难道她以后都得拖着断腿生活了?
“我去问问死人头。”
“你叫他死人头啊?”
“对啊,你看他的脸,从来不知道笑。死人才不笑。”慕云玺撇着嘴角,快步从前门跑出去了。
云长安打开纸包,烤鱼的香味冲进鼻中。外面还有和风轻拂,河水潺潺之声,又回到了一片详和安宁的氛围。知道有没有人听到过昨晚的动静?
大师姐,她真是受宠若惊。不过,以后她学成,威风凛凛地带着冬至,春分还有慕云玺主仆回去,豪气万丈地站在那群无耻之徒的面前,一定吓得他们屁股尿流。
河阳城。
晚霞染透了半边天空,闲王府里很静,各房姬妾都在碧菲阁里,与钟睿瑶一起做女红。给在打仗的将士们缝制新鞋。
“好的鞋子,能让我们的将士跑得更快,冲锋更勇猛。姐妹们,好好做。”钟睿瑶抬头看了看忙碌的众人,温柔地鼓励大家。
“是,遵王妃令。”众人赶紧齐齐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