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拜入大国师门下?”慕长情楞了楞。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有种感觉:她未死,她还在,且在大国师身边。他费尽气力去寻找大国师的下落,但是这群人却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山远海宽,不见其踪,不闻其声。
“对,我是他的关门弟子,是众师弟的大师姐。我很厉害吧。”云长安含泪轻笑,摇了摇他的袖子,仰头看向他,“我还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早膳吃什么,晚上练了多久的箭……”
慕长情揽在她腰上的手骤然收紧,“那为何不肯给我只字片语……长安……”
“我是想,若熬不过去,就那么死了……我和你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但是我真是命硬,怎么都不死。”云长安抿抿唇,想挤一抹笑,却垂泪双行,“你闭上眼睛,我给你看我自己的脸。”
慕长情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但也是刚刚合上又猛地睁开,眉头紧皱,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我不走。”云长安摸自己的假喉结,尴尬地说:“我觉得你真的抱着一个男人……”
慕长情还是不肯闭上眼睛,“男就男,女就女,你什么样子都行。我知道这皮囊里是我的小长安,就行了。”
“想得美,还想同时抱着好几个人呢?”云长安撇嘴角,手指轻捏,去掉喉上的伪装。
慕长情凝视了她片刻,低头吻上她的脖子,声音低哑,“随我回去。”
“你能不能回去,还要看小酒师弟肯不肯给解药……”云长安朝浴桶呶嘴,“他比大国师还要手段残狠,待他回来,我找他要解药吧。”
“多残狠,不也就是一碗毒而已。我们走。”慕长情握紧她的手腕,想抱她起来。
“你能撑到城门处,就算你天下第一厉害了。”云长安摇摇头,轻声说道:“冬小酒的毒与陷阱在我们师门属第一,我平常都不爱得罪他。”
“试试看。”慕长情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屏风外绕。
“别硬撑,小酒师弟……”云长安的话音未落,门外匆匆跳进来一人,是瞳风!
“你……你把师姐放下。”瞳风握着剑,步子有些浮。
他酒意还未散,凤眸半眯着,脖子往前伸,似是想看清来的是什么人。
扑通……他踩到了自己的袍摆,栽了两步,又绊到了地毯上,一头栽出老远,长剑飞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屏风中心。
刚刚清醒过来的芸菲菲抬头看到了长剑,尖叫一声,又昏死过去。
“师姐,嫁给我可好?”瞳风翻身继续睡,长指挠下巴,顺手抱过了木凳,脸在凳子脚上蹭动数下,低低喃语,“嫁给我嘛,嫁给我……”
慕长情看看醉死的瞳风,又看云长安。
“我实在太讨人喜欢了。”云长安自夸了一句。
慕长情满唇酸意,“你们门下,莫非就你一个女子?”
除去大村姑,小媳妇,正式的徒弟确实只有她。云长安沉吟半晌,正想出声,慕长情突然纵身跃起,抱着她落到了房梁上。
“就在这里,他们带了兵器,把我们菲娘给弄伤了,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烟火楼的小二带着一队官兵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咚咚……
几个小兵蹲在门口,往里面猛地吹烟雾。这是最常见最粗鲁的迷烟,直接放倒人。气味极臭,压根不管别人会不会发现,人清醒后还会一身骨头疼,脑袋疼,好几天走路都走不了直线。
瞳风可惨了,他现在全无防备,这些烟雾吸进肚里去,接下来几天都会难受。
“好了,进去,全逮走。”穿着墨绿色官服的小头领拎着大刀,用帕子捂着口鼻,盯着瞳风看。
“惨了,闹出事了。”云长安抚额。
慕长情转头看她的时候,只听到底下突然响起了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短促。
冬小酒回来了!
十几个人,还不够他伸开拳脚的。
店小二鼻青脸肿地缩在墙角,抱头求饶。
“公子,你们带着兵器,若小的不报官,我们烟火楼也要被封掉的啦。”
冬小酒拧拧眉,冷着脸抬头看向天花板。慕长情和云长安已经去了隔壁房间,只有云长安天天用的那只小吊钩在半空中轻晃。
他从满地横七竖八的官兵身上直接踩过去,抓起瞳风的胳膊,把他往外拖。瞳风的脚磕在门槛上时,还在轻声哼,“师姐……嫁我……”
他抿抿唇,一掌推开云长安的房门。慕长情正把她放到轮椅上,双手扶着她的腿,给她脱掉全是水的鞋子。
“小酒师弟,李奔呢?”云长安往他身后看,低声问道。
冬小酒偏了偏脑袋,盯着慕长情不动。
慕长情站起来,慢慢转身看向他,四目相对片刻,淡淡地说道:“转告你们师父,我带长安回家。”
冬小酒又歪了歪脑袋,低眸看向云长安,“不行,她已是我们的大师姐,就这么走了,师父会失望,师兄弟们会受罚。大师姐,不是这样无情的人吧?”
“我会回去向他说明白,慕长情你也先回去,我会来找你的。我让小酒师弟给你解药。”
云长安用了一年零九个月,仍未见到冬至和春分,只知道二人还活着,但一直未能破解大国师设置的九子九星阵,进到安置两个丫头的地方。她有心理准备,很可能是半死半活的状态。但她一定要见到她们二人,亲口说声对不起。
“官兵把这里围住了,先走吧。”慕长情走到窗口看了一眼,过来抱云长安。
“我离不开这个。”云长安冲他轻轻摇头,“你先走,我自己可以。”
慕长情执着地想抱起她,云长安抢先一招,轮椅上的长翅伸开,从窗子飞了出去。
冬小酒抓起瞳风,紧随其后。慕长情追出来时,那三人已经落到了对面的屋顶上。那长长的、黑黝黝的屋顶在月光中连绵起伏,不见尽头。仿佛一条在黑暗里静伏的龙,龙尾在远方,龙角也在远方。而骑着龙的云长安,背影比之前更倔强坚毅。
她实在不像个姑娘,她是一个下到凡尘来历尽艰险,最后还要回到天上去的小仙女。
慕长情落在屋顶上,步步紧追。
若说这一辈子他注定要追着一个小仙女的脚步走,他心甘情愿,并且欣喜若狂。
因为,他的云长安真的活着。
只要活着,一切都好。
夜色里的浮屠城,空气里酒味经久不散。
那些嚣张的灯光和笑声一刻也没停过,丝毫没有因为官兵在追捕违反禁令的人减轻半点。反正这本来就是一座嚣张的城池,版图属于天晋,但关宵瀚却未必能管得住这座城。它每年纳贡,进献美女珠宝,其余的时候都泡在烈酒和纵乐中。城主为世袭,家族世代统管这地方。
“李奔我已经放在城外一个地窖里了,你自己去审。”冬小酒拎着瞳风停下来,一脸怒气地说道:“还有,瞳风醒后,希望你不要提及昨晚之事。”
“当然不会提。”云长安抱紧披风,看向瞳风,眉尖轻蹙,“赶紧给他把那药效给解了,不然醒后会很难受。”
冬小酒把瞳风放平,扣住他的手腕听了半晌脉息,脸色骤变,“这药和浮屠酒相融,成了至猛的毒药。得先解酒性才可。”
“只怕没那么容易。浮屠城主也是一个生性冷血的人,你看他立的那些规矩。你只怕要跑一趟,弄清楚浮屠酒与这种迷雾到底怎么做成的。”云长安伸长手臂,勉强够到了瞳风的眼睛,扒开他的眼皮子看他的双瞳。
当年慕长情在河阳城以假花假酒哄富豪的黄金白银,在浮屠城主面前,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起码慕长情不要人命,浮屠城主要人命。
“你……不能走。”冬小酒转身,一眼对上了慕长情的视线,于是马上指着瞳风说道:“看好瞳风。”
“不会走,我丢下谁也不会丢下瞳风。”云长安严肃地点头。
冬小酒扫了一眼慕长情,冷哼一声,突然抓住了云长安的手腕。
慕长情正想阻止,他已然松手,只是把一把锁镯扣到了云长安的手腕上,中间有细链相连,另一头连着的锁镯扣到瞳风的腕上。
“我去去就回。”他又盯了一眼慕长情,冷笑道:“闲王殿下,长安……师姐当年是怎么伤的,你心可清楚?”
“去吧。”慕长情抬了抬下巴。
冬小酒往他面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别让师姐再哭,我们师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领教了。”慕长情点头。
云长安混得不赖嘛,有要娶她的,有要保护她的,确实如她所说,实在招人稀罕。
二人的对话,云长安都听清了,手指头在耳朵里掏了掏,装傻装聋。有人在‘相公’面前替她出头,这种滋味前所未有,受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