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情脚下往东移动三步,他又尝试着开始破局了。云长安警张地看着他的脚尖,再往东半步就会触到一根细如蛛丝的线。这线虽细却比刀还锋利,只要割破皮肤,线上的毒就会立刻钻进人的血肉中,令你浑身麻痹,骨节变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会一节一节地碎裂。
冬小酒就喜欢用这些狠到底,毒到家,无法救治的毒药。
慕长情若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提醒他?
慕长情的脚尖在即将碰到那根细线的时候,突然后撤半步,手中短刀利落地削下,切断了细线。就在线断开的一刹那,暗器齐发,锃锃咚咚地射向慕长情……
细长的暗器太过锋利,击中什么,什么东西就应声而碎。于是,酒壶碎了,酒碗裂了,悬挂的珠玉帘子坠下来,珠玉乱滚,就连搁在墙边的铜镜也被钉成了铜刺猬。
他的武功是毋庸置疑的,厉害得让云长安随时随地想为他尖叫。身形急转间,又敏捷地躲开了冬小酒的另两个致命陷阱,到了屏风后。
得,现在去闻诡香了,但愿他闻得愉快。
云长安掀了掀眸子,无声地骂道:“大笨蛋,让你闻个够。”
屏风后面没有别的机关,这桶水就是最可怕的陷阱。你根本无需碰到水,再多吸几口香气,再多吸几口,你的人生就会变成傻子的人生。每天坐在土疙瘩上,仰头望天,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水……就是可惜了慕长情这张脸。
若真有那一天,她就养着他吧,胜过他总是去看女人。
“爷?爷在干什么,屋子都快塌了。”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芸菲菲嗲得出水的声音一声声地往屋里闯。
“爷,奴家进来了!”芸菲菲拍了半天门,没人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桌子倒着,上面钉满细长的飞刀。地上全是碎盏烂盘,断裂的珠玉帘子散成一地珍珠……
“爷,怎么在烟火楼动武了?浮屠城中有规矩,进来就得解甲献器,不得带兵器的。若把官兵招来,咱们大家一起倒霉。赶紧收好!”芸菲非马上怒了,一手叉腰,一手挥着帕子,冲着屏风后静立的慕长情大吼,“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爷,进了浮屠城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我看在你家小公子长得俊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了,免得那小公子跟着你倒霉。我可提醒你一声,浮屠城里的大牢,也不是你受得住的。天王老子来了,进了大牢,也得跪下磕头认输。我数十下,你赶紧给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唷,狠角色!
云长安歪着脑袋,去看慕长情的表情。
他动不了。
应该是那香在他体内正在起作用。
活该!
乱闯,活该!
等他彻底动不了了,云长安就会把他当成一截木头一样,抓回去狠揍屁股。让他带着别的女人招摇,让他听别的女人的话,让他不给她脸,让他得瑟!
“喂,爷,你到底听到我的话没有?你板着脸就能吓到我了吗?我可不是你的那个小公子,能被你吓得住。我芸菲菲在浮屠城也算是老人了,烟火楼里我最大!来来往往的大人物我见多了,再冷的脸,再厉害的人物,只要敢坏了浮屠城的规矩……”
芸菲菲风风火火地往里面闯,见他背对自己站着,一动不动,更加来气。
“唷,换成黑衣裳了,黑色更衬你这臭脸色。赶紧收拾!”
她拉了一下慕长情,没拽动。于是脑袋往旁边伸,见他戴着面具,伸手就揭,“哎哟,还戴了个乌龟壳壳在脸上,怎么着,你也知道板着脸不好看?”
噗嗤……
云长安实在没忍住,掩面轻笑。
芸菲菲不笑了,面具下的脸完全陌生,且威严逼人。一双冷瞳深不见底,寒光轻动。比冬小酒更英俊,更挺拔,更迷人呢!就是看上去太过严厉,让她不敢出声。
慕长情没理会她,云长安变了声,但笑起来的味道还是云长安。她就在头顶!他飞快地抬头看,只见房梁上趴着一道白色的娇小身影,一缕乌发轻盈盈地从她脑边滑下来,正把她的脸挡得严实。
“公子是来找白衣哥哥的吧,他出去了。”芸菲菲绕到他前面,双手捧着面具,讨好地笑,“公子拿好。”
慕长情双臂不能动。
大国师门下全是这些奇门左道的人物,云长安和他们混在一起近两年,见了面还能狠心不见,见了面还能呆在房梁上看着他被困在这里……
为什么?
“长安,下来。”他喉头颤了颤,低低地唤了一声。
云长安不笑了,下巴枕在手背上,闷闷地看着他。
没有轮椅,下去之后,她站都站不稳,她不想像个废物一样趴在地上,像虫子一般。
“你上来。”她沉默了会儿,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有本事上来捉我。”
“长安……”慕长情语气重了一点,“你……下来……”
“我不。”云长安拧眉,强笑都笑不出来了。他是瞎了吧,不记得海上见面时她是坐着轮椅的吗?
芸菲菲上看看,下看看,挤着笑容说道:“小公子怎么趴在上面,小公子叫长安……”
扑……
慕长情点了她的穴。
若是在屏风外,离这浴桶远一点,他能拎着这女人一把直接丢出十万万丈远。如此重逢时刻,这叨叨不停的女人实在让人烦。
芸菲菲扑倒在地上,裙摆被风掀起,露出大半边雪色的腿。
“多好看。”云长安低眸看了一眼,讥笑道:“你不是喜欢看女人吗,赶紧看,这可是烟火楼最厉害的女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长安!”慕长情慢慢抬头看向房梁。
四目相对。
天地皆静。
扑通……扑通……
心跳声慢慢放大。
云长安想笑一笑的,但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泪水决堤而落,啪嗒啪嗒往下滴打。
一滴、两滴……
渐成串。
慕长情的额上全是她的泪,咸咸的,烫烫的。
他一身热血皆为此而沸腾。
“慕乌鸦……”
她哑哑地唤了一声,钢爪勾住房梁,翻身滚落。她想滚得优美一些,像仙女一样,飘然而下。最好刚刚落在他的面前,展开双臂,让袖子灌满风,让风撩起她的长发,最好再遮住半边脸,就像画里画的那样,美得让人心醉……
但是,她只是笨拙地滚落下去,勾子还松开了,她一头栽进了浴桶里,淹得生不如死,还没办法把自己撑起来。
有这样倒栽葱截在情郎面前的仙女吗?
她是唯一的那一个吧?
不行,还是杀了慕长情灭口算了!
活得太艰难,连摔跤都摔得难看,不活了不活了……
哗啦啦地几声,慕长情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他的步子也有些浮,胳膊也不是那么有力。
他捧着她满是水的滚烫的小脸,视线慢慢地往她的腿上滑。
“废了。”云长安扁了扁嘴角,哭出了声。
慕长情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这一声哭泣扎得心脏剧痛。他收紧双臂,把她死死抱入怀中。
“废了,所以我看不上你了。”云长安握了拳,在他的背上用力捶。
慕长情喉头急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我看不上你了。”云长安继续捶他,“你赶紧走,别耽误我逍遥江湖。”
“那……我恳求你再看上我。”慕长情的脸埋进她的湿发里,哑声地、缓缓地说道:“让我再能做你的江湖。”
云长安还想骂他几句,却不知道骂什么合适。渐渐的有些透不过气,热血一团团地往头顶上涌……
华琅烟与异香相克,她心脏都开始扭曲剧痛。
“长安,对不起……”慕长情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脸,再到她的腿上,握了片刻,抱着她转身坐到一边的贵妃榻上。
曾如小鹿一般可以乱跳乱跑的腿,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垂着。人极瘦,腰越发地细,仿佛他一掌就能掐断她的腰。
“长安啊……”慕长情心痛得除了唤她的名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恨不得,自己替她去承受这些痛。
云长安垂着眸子,慢慢的把手指举到他的眼前。十指尖覆着厚茧,似是在告诉他这些日子她过的是多艰难的日子。
腿不得动,力气全在这双手上。
慕长情猛地抓紧她的指尖,额低下来,和她的额紧紧地抵着。
“我带你回去。”他轻蹭她的额,哑声说道:“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给你看,我给你建的城。我种了很多梨花树,等开春时,全开了的时候,满城都是梨花……我就带着你坐在梨花树下吃烤肘子……”
“我得和师弟们回去呀。”云长安抬起眸子,泪盈盈地看着他,“我会去找你的。”
“还回去?”慕长情把她的手指抓得更紧,身子绷紧,微微地发抖,“为什么?见了我,为什么还要跑?”
“因为我们出来时都立过誓,同出同归,若中途有人退出,其余人都要受罚。我不能让瞳风和冬小酒和众师弟受罚。约定必当遵守,这是做人的原则。”云长安抿了抿唇,手指轻落在他的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