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慕轲寒瞬间变脸,举着两只袖子不停地往脸上抹。
云长安勉强抬眸,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软软地从白茸茸背上滑落下去。白茸茸背上安放的座椅,绳子早已断了,她一直死死抓着扶手才没掉下来。此时力气耗尽,再无力支撑。
“哎、哎……”慕轲寒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还没来得及把她往地上丢,九鲟已经一掌打开他,把云长安抱入怀中。
“臭小子,你敢打本王。”慕轲寒拔剑就斩。
“王爷!”罗裳从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厉声呵住了他,“这时候耍什么威风,还不赶紧走!”
慕轲寒被罗裳这一声吼给吓住了,视线往她身后扫,看到了一脸苍白,娇弱无力的关泠湮,眼睛大亮。
“冷湮公主!冷湮公主可有受伤?本王来迟,让泠湮公主受苦了!”
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慕轲寒,这人做人一向目的性极强,他既然来这里,肯定是嗅到了让他感兴趣的气味。
“追兵来了,还站着干什么,走。”尾鱼扭头看了一眼光明山,拔腿就跑。
打了这么久,哪还有力气再打下去。跑是王道!
“保护泠湮公主先走,本王断后。”慕轲寒匆匆跳上马,挥着剑指向追过来的黑甲军,放声大骂:“瞎眼了,本王在此,你们敢动兵器?”
话音才落,利箭如雨般射来。
“你们断后,保护公主!”慕轲寒胡乱喊了几句,狼狈地弯着腰,举高盾牌,打马急逃。没一会儿,就把所有人统统甩到了身后。
“这小子不是要断后?怎么跑得比谁都快!”九鲟看着慕轲寒的马,郁闷地说道:“我可不想打了,我累死了。”
“那就快跑。”尾鱼拖着剑,也越跑越快。
渭水河边也打了三天三夜了,满地折断的旗帜,尸骨累累。
河阳王旗在河的对岸在飘扬。
第一天顺利过河的黑甲军失去弦筝的指挥,慌乱地重新渡河回去支援,在河中间被孙尘带着水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慕轲寒的人还算能打,起码比他这个主子能扛,黑甲军楞是被他们打得退回了光明山。一行人在渭水岸边远望对岸,只见河阳王旗一面接着一面地竖起来,城墙上也立起了飘扬的旗帜。
“闲王殿下真是威武啊!”云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咧着嘴笑,“真的打赢了呢!”
没人欢呼。
哪有力气欢呼?
呼啦啦地躺了一片,全都是四仰八叉的姿势。蓝天、白云、微风习习,河水里飘过战死的尸骨。
生与死就在眼前重叠在一起。
——
“长安!”慕长情匆匆从马上跳下来,奔进大帐。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明明疲惫到睁不开,但看到榻上静静地躺着的瘦小身影时,又泛发出了光彩。
“恭喜殿下。”罗裳转过身,激动地向他行了个大礼。
慕长情点点头,弯腰轻抚云长安微烫的脸,担忧地问道:“怎么这么烫?尾鱼,你大师姐怎么了?”
尾鱼和九鲟对视一眼,咧嘴笑。
“到底怎么了?”慕长情急了,一把抓住了笑得神秘的尾鱼。
“殿下,我们大师姐最大的心愿是啥?”尾鱼拇指往后翘了翘,笑着问他。
慕长情楞了会儿,猛地扭头看向云长安的小腹。
“奴婢才不是恭喜殿下得到了渭水城,而是恭喜殿下和王妃要有子嗣了。”罗裳笑吟吟地说道。
慕长情撩起袍摆,跪坐到小榻前,握紧了云长安的手指,低喃道:“长安,幸好没出事……”
“是啊,幸好没事。这几天可太艰险了,弦筝差点困死我们。幸好长安计妙,反捉住了弦筝。她啊……是拼了命了呢。现在有了身孕,可千万注意,不能再让她领兵了。我看,还是我陪着她留守这里。”罗裳眉头紧锁,轻声说道。
“嗯。”慕长情轻轻点头,“大夫怎么说?情况可好?”
“身子太虚,得养。”罗裳指了指桌脚下正用小炉子煨的鸡汤,小声说道:“刚熬上的鸡汤,这战火乱飞的,弄只鸡回来还真不容易。”
“我来陪她,你们去吧。”慕长情把把云长安的手指轻摁在唇上,另一手轻抚上她瘦瘦的小脸,楞楞地看着她。
罗裳朝众人递了个眼色,带着大家准备离开大帐。
“慢!”慕长情突然扭头叫住了众人。
“怎么?”罗裳走回来,等他吩咐。
“多少人知道消息?”慕长情神色冷峻地问道。
“都在这里了。”罗裳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
“封锁消息。”慕长情叮嘱道。
“明白的,一切衣食,都让冬至亲手来做。”罗裳说道。
慕长情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回到云长安的脸上。
瞳风站在帐帘前,酸溜溜地看了慕长情一眼,翻着白眼走开了。
“喂。”九鲟和尾鱼跑出去,一左一右地勾他的肩,“初心呢?”
“鬼知道,只怕在死人堆里趴着吧。”瞳风闷闷不乐地说道。
“行啦……”九鲟知道他的心思,摇了摇他的肩,小声说道:“你不是说过,她快活你就高兴?”
“我不高兴!”瞳风推开他,郁闷地说道:“累成那样,还要给他生孩子。真是活见鬼,嫁给我,不知道会有多潇洒!”
“师父要知道你有这心思,活扒了你的皮。”尾鱼吓唬道。
瞳风一屁股坐到树墩上,拽着脚边的一株青草,沮丧地说道:“师父不知道死哪去了,理他呢。”
九鲟和尾鱼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看着远处的渭水河滩,沉默不语。
“应该快了吧!”过了会儿,尾鱼往后躺,小声说道:“到时候咱们兄弟去骑马,去喝酒,去天边!你想娶谁,哥哥们就把她给你逮过来。”
瞳风闷闷地说道:“大师姐,云长安。”
爱情这种事啊,闷久了会爆发出来的呢!
那些心甘情愿最后都会变成无尽的渴望。
“这两天我总在想,若我死在战场上了,大师姐会不会为我哭啊?”瞳风仰头倒下去,摊开双臂,双眼直直地看向天边的太阳。阳光太刺眼,没一会儿他的眼睛里就有泪光了。
“哥哥我先哭死了。”尾鱼拍他的肚子,“别瞎想了,等会子她醒了,你不要和她说说话去?”
“她有她的长情哥哥……叫瞳风哥哥多好。”瞳风酸溜溜地说道。
九鲟和尾鱼都笑了起来。
初心拖着长刀从远处过来了,看到瘫在这里的三人,赶紧把刀一丢,也倒在了三人身边。
“累了吧!”冬至拎着一只小篮子,一把小茶壶过来了,跪坐到四人身边,温柔地说道:“快来,一人喝一碗先暖暖胃,垫垫肚子。”
“什么好东西?”初心有气无力地偏过脑袋看她。
“我自己做的擂茶,赶紧来喝一碗。晚一些才有饭吃。”冬至把小碗捧到初心面前,催着几人喝茶。
瞳风懒洋洋地坐起来,接过茶碗,闷闷地问道:“这茶是只有我们有,还是大家都有。”
“你赶紧喝吧。”尾鱼好笑地说道:“这是冬至姑娘做的,又不是大师姐。”
“那我也不管,她是大师姐的人,就只能给我们几个做茶吃。”瞳风像孩子一样蹬了蹬脚,一口喝了茶,又倒了下去,双手俯在面上,闷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大师姐以后更不可能和我们一起走了。女人当了娘,以后就只有娃娃和相公,她还要遵循礼仪、规矩,成为天下之母后……到时候我还能陪着她吗?为何她要当皇后去?师哥,我想回师父那里去了……你们陪着她吧。”
这小子,他是真难过了!
“师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先歇会儿。”冬至拿着帕子给他擦额上的汗渍,温柔地说道:“等大师姐醒了,你自然就高兴起来了。”
瞳风从指缝里看了她一眼,又紧闭上了眼睛。
几人没再叫他,让他安静躺上一会儿。
打了这么天,都挺累的,恨不能蒙上被子睡个七天七夜。
——
篝火燃起来了,将士们并没有狂欢。这一仗打得惨烈,痛失家人的将军们更无心庆祝。空气里的酒味儿虽烈,但远没有在这一仗之前的酒来得醇香。
前行的路要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大了!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死去,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失去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谁知道最后能站在盛京城里的人会是哪一些,又或者他们都走不到呢?
这是一次没有胜利喜悦的胜利。
慕长情一直坐在榻边等云长安醒过来,什么军机大事,什么降将来见,他统统提不起精神。他就这么一直看着云长安,心情复杂紧张。
当爹……在遇上云长安之前从未想过此事会有多激动多兴奋,顶多是血脉绵延的普通事而已。等到他能掌控一切的时候,长得美的性格不让他讨厌的女人娶进门,生上一大群孩子,再挑出可以培养的几个,认真栽培。那就是他这辈子的人生。
可是,现在他是和云长安一起有了孩子。这孩子会是男娃,还是女娃?能不能平安降生?会不会健康?云长安喝过的药,中过的毒,会不会让孩子有影响?云长安又会不会因为生孩子而痛苦?据说女人生孩子很痛苦,比如马,他见过马生小马的时候,每一把嘶鸣声都透着辛苦劲儿。云长安这么瘦,这么小巧,会不会更痛苦?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塞着,让他实在焦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