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浮屠城!”温和楚还不愿意退下,甚至往前一步与慕长情对视。
“温和楚,浮屠城又如何?你已察验过了,是否觉得正头疼欲裂?”云长安盯着温和楚,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劝你赶紧取艾草一把,雄黄三两,米醋一瓶,立刻以醋净手,以草焚烟,以雄黄悬于斗戏场大门。驱散围观之人,七丈之内不许无关靠近。”
温和楚唇角紧抿,盯着云长安看了片刻,朝手下人勾勾食指,“取艾草,雄黄,米醋,设障,十丈之内未有本公子令,不得擅入。”
那些人看了看云长安,各自领命办差。
“你还没看他们的死况,怎知我头疼?”温和楚语气稍缓,上前来向云长安抱拳行礼。
明眼人皆看得出,他虽惧慕长情,但只是惧。他对云长安是真佩服恭敬,所以态度比对别人要温和几分。
“我鼻子灵。风里有子毒之气。”云长安拿出帕子,接过米醋,把帕子浸湿了,捂到鼻下。
“这酸味儿!”和玮被冲得喘不过气,但丝毫不敢怠慢。
他与温和楚一样,对云长安服气,绝对信任。
云长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捂着鼻子,指挥温和楚与和玮一起去邺国奴的尸体处查看情况。
“死者,四男三女,最长者63岁,是铜匠。最小的十七岁,是绣工。这七人都是这批邺国奴中手艺出众之人。”
“死况一样,面色潮红,双目鼓出,喉头有乌紫斑块。从体形与身高上看,是这批人中最瘦弱的。”
温和楚与和玮以醋帕掩鼻,仔细地把每一个人的情况检查询问清楚,回到云长安面前。
云长安握着纤细的狼毫,把每个人的特征记好。
“把其他的邺国人带去河边,扎营居住,你们的人暂且不要靠近他们。”她收回视线,轻声说道。
温和楚一一照办。
围在一边的浮屠城官有些不服气了,上前来拦住了那些邺国人,不满地说道:“长公子怎么这么轻易地让人做主了?外城人进了浮屠城,就处守我浮屠城的规矩,不得干涉城中诸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得先报于国主才是。”
“退下,本公子之言等同国主之令。”温和楚脸色微沉,盯着那人看了一眼,握着的醋帕始终不敢离开口鼻。
他是长公子,夙染的权力大多交于他,他此时发怒,众人不敢再多言,只得放行。
“再请教王妃,是何毒?”温和楚收回视线,回到云长安面前,谦卑地问道。
“不好说。”云长安乌亮的眸子微眯,嗡声嗡气地回他,“暂且离开这里,再细谈。”
在场之人巴不得早早地走。
说到毒字,云长安毒名远扬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若说不好说,那别人更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
眨眼功夫,斗戏场已成空屋。
大块的雄黄高悬,艾草的烟熏得满天空都是。
已得到消息的夙染夫人已在大殿等着温和楚了,云长安一行人并未跟去大殿,而是到了河边,远远地看着那些邺国人。浮屠城的兵士把他们驱赶到山涧的小河边后,并没给他们扎起帐篷,而是令他们原地等待。
说到底,奴即为奴,邺国举国为奴的事已有数十年了,稍有权势的人都舍不得放弃掉奴役一群有着精湛手艺的奴隶。这些人带给他们的,将是大笔的财富。“是毒吗?”罗裳心有余悸地问道:“会不会影响到你腹中的娃娃。”
“不是被人下毒,也不是蛊,也不是瘟疫。”云长安丢开帕子,轻声说道。
几人围过来,诧民地问道:“那是何病?”
“自尽。他们是吞了邺国烟膏死的。”云长安眉头紧皱,小声说道:“这事很古怪。邺国人是不会自杀的,他们极能忍耐,只要邺国太后不死,瞳风不死,朝岚还在,他们一定会心怀希望,再回故土。邺国人才是世间最坚韧的人。”
“有人威胁他们自杀?”慕长情眉头紧锁,沉声道:“我带你来此处,本意是觉得东谷之地远离纷争,有山有水,可以让你静心休养。绝不想让你再费神费心费力。”
“东谷之地,原本是一方世外桃源。”罗裳看着云长安,小声说道:“当初王妃把此处指给夙染,也是觉得浮屠百姓一直在海上生活,品行单纯善良,适合这种远离纷扰的生活。不想夙染也卷了进来,还处处为难我们。真是可恶。”
“不是她想卷进来,是虎狼贪婪,闻到了香甜的气味,不肯放过。”云长安丢掉醋帕,翻出一盒胭脂膏子猛地嗅了几口,“都丢了吧。我刚刚只是故意用这种办法迷惑他们,不让他们知道真相……这醋还真冲鼻子。”
这时那些邺国人突然转头看向了云长安这边,有人带头跪了下来,双掌往上,手背贴地,朝着云长安磕头。
“王后,一定要回到王的身边!王后,一定要安全回到王的身边。”有位老者突然嘶哑地大叫了起来。
云长安的心抖了抖,他们这是在跪拜她?
“王后,请保重凤体,平安诞下我邺国皇长子。上天庇佑王后,王后一定要回到王的身边。”老者抬头看向她,双臂伸长,膝行十数步,又高呼起来。
浮屠兵士原本怕染上病,都离了数十步远,见到这场面,又跑了回去,挥着手中木棍一顿乱打。
“鬼喊什么!哪有你们的王后?你们的王已经死了!太后被挂在大夏国的城门上,能撑几天还不知道呢!好好地在这里干活,还有一条活路。”
“太过份了,那老头儿快要被打死了。”一名侍卫看不下去,几个纵步冲过去,打开了那正挥棍的兵士。
“又多管闲事?”浮屠兵士火了,纷纷亮出了兵刃,把侍卫围在了中间。
“王后回去歇着吧,草民等不会死,草民等一定会活着看到王后平安地回到王的身边。”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老者挣扎着跪起来,朝云长安用力挥手。
“这些人对瞳风还真信任。可是瞳风……”和玮看了一眼云长安,没把话说完。
“其实……瞳风还真不容易。”罗裳看着那群人,小声说道:“打小就背负着这么多人的生死,笑也是假笑,高兴也是假高兴……”
“那也不能把我们王妃抓走当成他的王后吧?这不是找事吗?坦白给咱们说了,咱们帮他把邺王城打下来,这又不是不可能的事!”和玮不满地嚷道。
慕长情眉头紧锁,长指拔开挡在身前的和玮,推着云长安缓步往山林中走。
“王爷。”罗裳瞪了一眼和玮,示意和玮赶紧跟上去。
“和玮不必来了,你与罗裳夫妻再聚,好好说说话吧。我与长安去水源上头看看。”慕长情头也不回地说道。
和玮停下来,无奈地说道:“小六还被他们围着,要不要管啊?”
“他们不敢动手,爱围就围着吧。”云长安的声音传了回来。
和玮转身看向小河边,那些兵士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嚷嚷,不动手。
真打起来,谁不怕第一个死于慕长情的箭下?
再者,若真是稀奇古怪的毒,还指望着云长安能救命呢!
——
慕长情和云长安到了半山坡,站在这里看浮屠城,只见木楼林立,像穿行于巨树与山谷间的一条条游龙。
“夙染性子渐变,邺国人一个接一个自杀。浮屠城虽然建得不错,位置不错,但不至于让人费这么多心思。”慕长情从怀里拿出一支钗,递给云长安,“你的苏洛山河图,你再看看。昨晚你睡之后,我又看过了,东谷此处也在月牙弯里。”
云长安有些迷茫地接过玉钗,小声问:“我的图吗?苏洛山河图?”
“先看看吧,”慕长情帮她拧开玉钗机关,取出苏洛山河图。
薄如蝉翼的丝帛在强光下闪着淡金的色彩,那些水墨线条弯曲周旋,一片连着一片。云长安在慕长情的指引下,找到了东谷的位置。
果然,能在图上找到位置,肯定别处不同。
“苏洛真是神人,明明是细小的线条,在光下往平地上看,就能放大,清晰地构成一座座城池。而且随着时辰不同,风向不同,这些城池的面貌也不同。他画的都是各国重镇,重要的河流山脉。东谷不显眼,在图上并未标注名字。当时你指出此地可以给夙染时,你我都未能想到东谷的位置可能会很重要。月牙,到底在指引我们去向何处?有何隐秘?若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云长安静静地听完,轻声说道:“慕长情,今天是他们的忌日。我,差一点就忘了。”
从云家家破,至今,已有整整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