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牛头山谷上,半堵当年由大夏人建的防御城墙在夜雨里孤单的矗立着,长满野草城楼里四处丢弃着破椅烂凳。
篝火和烛光从城楼里透出暖暖的光线。
慕长情沿着城墙的断壁残垣往前走,一只碧色的灯笼在前面微微晃动。瘦长的身影斜斜地从城墙一角露了出来。
“四哥。”他停下来,盯着那道影子沉声唤道。
慕正曦从城墙角下缓步出来。披着一身黑色披风,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拿着帕子紧捂着嘴,压抑地咳嗽。
“想不到,为了云长安你还真敢来见我。”过了半天,他不咳了,抬头看向慕长情。
“面对一个病到要死的人,我有何不敢见的?”慕长情又往前走了几步。
两兄弟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
“呵,你怎知我会死呢?”慕正曦揣好帕子,拉下了披风帽子。
幽幽绿光映在他削瘦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深邃冷漠了。更奇怪的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森森寒意,越靠近他,就越觉得冻人。
“七弟,当日若你我可以联手,这天下已经是我们的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屡次退让,又得到了什么?”慕正曦盯着慕长情,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得到了长安,还有我们的孩子,以及天下。”慕长情笑笑,沉声道:“倒是四哥你,真不怕那些毒物的反噬吗?”
“呵,不劳七弟操心。你来这里,就是想要治她腿的药而已。太后已经招了,邺王宫底下的密道下有地下玉矿。玉矿常年被从雪山流下来的暗河水浸泡着。大国师去那里,正是为了找这味药。但很可惜,他无功而返。取玉之法,只有太后一个人知道。如今,为了救她的百姓,她已经把取玉之法告之于我了。”慕正曦把琉璃灯放开,从怀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
方才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正是从这只小匣子里透出来的。
“七弟,想要吗?”慕正曦缓缓打开了小匣子,手指头抖了抖,匣子下方的机关打开,一撮玉石粉末飘飘洒洒地落了出来。
“我如何知道这东西就一定有用呢?”慕长情眸光沉了沉,冷声质问。
“呵,我骗你有何用?若不信,可以去问大国师,你问问他为何要在那里。说不定,他此时就在附近看着你我。这是一个胆小鬼,想和你争女人,却没胆量。还不如他那个废物徒弟光明磊落。”慕正曦把价值连城的玉匣子随手抛开,嘲讽道:“这世间能人多,大国师是其中之一,但却被朝岚和风鸣人骗得团团转。本领全学走了不说,还帮着他们把瞳帝教养长大。所以,他也是废物中的废物。”
“不用使这些激将法了,大国师为人不是你能激将得动的。”慕长情盯着慕正曦,沉声道:“慕正曦,不要往死路上走。”
“哈……哈哈……”慕正曦大笑了起来,没几声,又开始咳嗽,咳得腰都弯得直不起来。他用帕子紧紧捂着嘴,好半天才停下来,抬头看向慕长情,脸上带着一抹诡笑,“七弟,你可知道我最近过得有多舒心吗?我终于不必受任何人的控制,不受任何人的操纵,不必顾忌任何人,也不用在乎任何人。我现在终于明白老三他为什么能每天过得那么高兴了。人生来自私,何必讲什么情义伟大?那都是小人的嘴脸。”
“还真能阴阳颠倒!”慕长情拧眉,低斥道:“我看你是毒汤喝多了!”
“慕长情,我现在告诉你如何采玉石,你敢去采吗?你若不采,我就服你。”慕正曦盯着慕长情,笑意越来越残忍,“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把一百邺国奴丢到这里来?”
“你说。”慕长情冷冷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还有什么谬论。
“对,我是与凤鸣人撕破脸了,我如今根本不需要他们。他们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贱奴罢了,永远上不了台面。而我们慕氏皇族,出身高贵,血管里流淌的就是高尚的血,我们站在这里,他们就应该向我们下跪!我让邺国奴过来,就是让你看看,我是如何让他们跪下。我也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与我抢这天下。”慕正曦挺了挺腰,指向牛头山城楼下方,“那里,就是雪山暗河的入口。想采玉,从那里游进去,直到游到邺王宫下的玉石床前。你可有这能耐?”
慕长情不露声色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游过去之后,就到了要你显示你有多么爱民如子的时刻了。”慕正曦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垂着眸子,神色渐渐平静。
就这么看他,与当年那温润儒雅的宸王没什么变化。只有当他抬起头时,那眼睛里的寒光才会让人察觉到,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怀揣抱负、天下称颂的宸王了。
“继续。”慕长情点点头,抬步往前,踩到了慕正曦洒在地上的玉粉上。丝丝凉意立刻透进了他的靴底,钻进他的血肉中。
这种玉,还真是天下第一寒物。
“你们不是已经拿到十四个人的生辰了吗,那入口之地你们已经推算出来了。接下来,再从中间找出十四名生于子时的女子,取其皮制成能包住玉石的皮囊,这样才能把玉石带上来。不然地话,就像刚刚这把玉粉,会失去作用。”
“荒唐。”慕长情眸中寒光闪动,怒斥道:“慕正曦,你占据大夏,可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君王,为何要走这条歹毒之路?”
“哈哈?占据?你不夺吗?凤鸣不夺吗?关宵瀚他不想要这块肥沃之地吗?慕长情,别虚伪了,你为何要娶云长安哪?不就是因为她揣着军师谋略还有谋略书里的秘密吗?解开月牙之谜,这才是你最想做的吧?月牙之下有长生泉,能复活你想复活的人,能得到最有力量的兵器,让你所向披靡,万人景仰。你才是最想争夺一切的人。”慕正曦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这回咳嗽的时间更长。
他从怀里拿出药瓶,匆匆倒出一颗药往嘴里塞,苍白削瘦的脸颊渐有了些神彩。慢慢抬头朝慕长情看了会儿,嘴角又扬起了一抹笑。这回的笑容比先前要温和亲近了许多。
“还记得那一年,我六岁生日,百官来贺。父皇一直抱着我,接受众人跪拜。我却觉得无趣,所以从席间溜走,跑去了关着你的冷宫。你当时正抓着一团锼掉的冷饭团在啃,一身脏兮兮的,像小狗一样!我那天才知道,你是我弟弟,是伴着紫光祥瑞出生的皇子。
当时真不懂,觉得真是怪哉,既然是祥瑞产生,却被父亲视为洪水猛兽。我同情你,去找父亲求情,放你出来,结果被父亲训了一顿。我又去找母亲,给你要了一些席间剩下来的饭菜,给你送了进去。你当时趴在地上,像小狗一样往盘子里拱饭吃,那神情我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可怕。”
“老七啊,你希望你的孩子变成那样吗?我绝不让我的孩子们沦落到那般境地。”
他终于说完了,从腰上拽下紫玉佩,用力往城墙上敲去,“从今天起,我向天地起誓,谁拦在我面前,我就杀了谁。”
玉石碎裂,碎片四溅。
兄弟情份早就碎了,哪还有半分剩下?原本,他们就不是亲密的兄弟啊!为了保命,他们早早就站在了对立面上,只等某一刻,刀剑相向,生死搏斗。
“但我现在就能杀你。”慕长情冷冷地说道。
“你不能杀,因为你还不知道玉石取来之后,要如何给云长安治腿。大国师也不知情,除非你得到太后。但太后是绝不会告诉你的,因为她恨云长安,若不是云长安,邺国复国之事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瞳风更不会死。”
“他死了?”慕长情拧了拧眉,紧盯住了慕正曦的眼睛。
“是,三个时辰之前断的气,你们在东谷,还没有接到消息呢。初心他们算是与你决裂了,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他们与瞳风兄弟情深,你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云长安也不算,若能给瞳风续命,他们甚至会来挖你的心脏。”慕正曦哑声笑了起来,“现在,我要提我的条件了。拿到玉石之后,想得到治腿的方法,拿我想要的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慕长情沉声问。
“罗裳。”慕正曦微笑着说道:“我要罗裳。”
“为什么?”慕长情万没想到,慕正曦居然找他索要罗裳!
“就是想要。”慕正曦歪了歪脑袋,低声说道:“或者会封她为我的美人也不一定。为了你的云长安,就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了。她的腿能不能站起来,还是就这么烂成两段腐肉,直到死去,就看你的选择。”
“你真无耻。”慕长情身形一闪,双手掐到了他的咽喉上,戾气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