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影卫!”慕长情盯着男子被他掐到渐青的脸,脱口而出。
慕正曦也养了替身,脸色、说话、咳嗽声都如此相似,这替身也实在太像了!
“影卫并非稀罕事,”又有一把慕正曦的声音从暗角处传来,不慌不忙,带着嘲讽,“你一向自诩英明,怎么没看出来呢?”
慕长情甩开面前的假宸王,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个是真,还是假呢?
他推开面前的假宸王,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冷笑道:“慕正曦,你也去好好找个有用的谋士。你从太后心腹那里得到了这一百人的名字,却无法弄明白这一百人到底如何利用,所以你只能送到我这儿来。我看,是你自己想得到这寒玉,来治你这咳嗽之症吧?”
慕正曦咳嗽着,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暗河每年只有三天是顺流的,其它时候都是逆流而行。若是顺行,借水流的速度,你还有可能在被冻僵之前抵达玉石前。若是逆行,你只怕才泅至一半,人就被冻死了。原本你以后还有机会,可是太后为了不让我们得到寒玉,已经让人去毁掉寒玉了。”
“总有地方有一样的寒玉的存在。”慕长情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冷地说道。八壹中文網
“那就随你高兴了。”慕正曦哑哑地回了一句话,再无动静。
哗啦啦的水声从他脚底飘上来,水流越来越急了!
他从背上取一支箭,用力扎进土壤里,再猛地带出来。一串散着发森寒冷香的水珠被箭带了出来。他脚下这一段暗河再往前流几丈远,就是云长安用那些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来的阵眼,即暗河入口。他缓步走过去,盯住了入口那块青石板。
以前一定有人从这里进去过,但是肯定没能坚持多久,被回旋的水冲回来的白骨就卡在入口缝隙处,森白白的,透着死亡的味道。
——
城墙的背面。
慕正曦坐在一把旧木椅上,手紧攥着帕子,低眉垂目地听对面的动静。直到慕长情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他才放下捂着嘴的帕子,长长地透了口气。
“王爷,慕长情他会去吗?”侍卫转头看向他,小声问道。
“他会去的。为了云长安,他能把命都给我。”慕正曦嘴角勾了勾,笑得有些残忍。
“但寒泉刺骨,此去难回啊。若他不能取来寒玉,王爷您……”侍卫的视线低向他手心的帕子,上面隐隐透着血色。
慕正曦冷冷地看向他,哑声问:“怎么,觉得我会死吗?”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王爷的身子。”侍卫赶紧抱拳,诚惶诚恐地说道。
慕正曦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冷酷地说道:“死不了,真正的续命之法就在眼前摆着。”
“王爷当心。”侍卫扶了他一把,脚尖踢开了面前的尖石。另有一名侍卫上前来,牵过他的马,跪俯下去,让慕正曦踩着他的背跨上马。
山路泥泞,细雨又落。
慕正曦一路慢慢吞吞地沿着破破烂烂的城墙根往前走,抓着缰绳的手背上隐隐爬着淡绯的血管,就像纹绣上去的九爪菊的花瓣。
不仅侍卫脚底,就连马儿的四蹄也包着厚厚的毛皮,走在路上,没有一点声音。一行三十余人,居然没有惊动一只鸟,一只兽。
前面隐隐传来亮光,慕正曦停了下来。
半弯温泉池隐于青石后,哗啦啦的水声传进慕正曦的耳中。他轻轻拔开一枝密叶,往水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云长安和罗裳。
罗裳在洗衣裳,云长安手握木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篝火的光斜斜映来,照在云长安饱满的脸颊上。因为怀孕的缘故,她胖了一圈。但眉眼还是好看,唇角扬起时,活泼泼的,仿佛一张嘴,就有万千喜事要从她的双唇里涌出来。
腿不能动,梨花盏让她忘却,她怎么一点都不忧伤?
慕正曦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阵嫉妒。
没错,他嫉妒云长安!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嫉妒过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凭什么她总能快活,总能生机勃勃,总能逍遥在心?她不痛吗?不觉得大着肚子在兵荒马乱间四处奔波很辛苦吗?
此时云长安突然抬起头了,圆润的脸颊上笑意融融。
慕正曦一时间忘了躲开,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云长安。
侍卫见状,赶紧拍了他一下。
慕正曦醒过神,立刻退了一步。
云长安没往这边看,而且远,她也看不清站在黑暗里的这一群人。她舞着树枝,在掌心轻拍,看着自己刚刚画的星象图,兴致勃勃地找罗裳说话。
“罗裳,你看我的新十九转星移图!我把军师谋略的第九章与九转星移图重叠起来了。北斗七星在这里是可以重合的,说明我祖上写军师谋略的时候,也参考了九转星移图。观星师们真厉害,满天星斗,怎么就能确定哪颗星就在哪个位置呢?我以后好好研究一下星象,我觉得我的星象还不够精通。”
“你怎么不画二十九星?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一样,不给娃儿做鞋袜,不给相公缝衣裳,不会做饭,天天研究如何刨坑。”罗裳用力揉着衣裳,好笑地说道。
“可是,偏有人喜欢呀。我就是为那种喜欢自己的夫人刨坑的男人而来这世上的,我们一起刨坑,把我讨厌的人统统扔进坑里埋掉。”云长安往前俯,继续在图上画画改改。
“那等开春,还能长出好多好多你讨厌的人。”罗裳越发地好笑,云长安把这世上纷扰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殊不知旁人看到她这模样有多心疼她。
“天天浇上几瓢大粪,还能长出来?”云长安皱皱鼻头,清脆地大笑起来。
罗裳摇摇头,继续用力揉衣裳去了,“不和你说,你总是歪理多。”
“罗裳,你有娃娃吗?”云长安转头看她,双眸里笑意闪动,“前儿晚上,你们的床架子摇得可响了呢。”
罗裳跳起来,捂着脸跺脚,“要死了,王妃你说什么呢!”
“哈……”云长安笑得前俯后仰,手中的木枝脱手了,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直接往慕正曦这边冲来。
慕正曦侧过脸,躲开了差点掉在头上的木枝……她的力气,真大!
等再往那边看时,云长安双手捧着肚子,哎哎地叫唤。
“娃娃踢我……罗裳快过来……快点念书给他听,让他文静一点!”
罗裳红着脸啐她,“王妃自己先文静一点!”
云长安抚着高鼓的肚子,继续大叫,“你快点啊,唱个曲什么的!我是王妃啊,你怎么能抗旨不遵!”
罗裳抱起湿漉漉的衣服,埋头往回走,“我才不唱,王妃自己在这里刨坑吧!”
云长安笑了会儿,低眉顺眼,满眸温柔地轻抚圆肚皮,“乖娃儿,娘亲疼你,你不要踢娘亲。很疼的!”
她何时如此温柔过?
慕正曦的眼神又变得直勾勾起来。
云长安啊,真是一个让他讨厌的女人!
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张面孔,温柔的、冷漠的、活泼的、娇俏的,揉在一起,长成了独一无二的她。她生动得仿佛这副躯壳里装进了整个天下的美好,她甜美得胜过他见过的每一朵娇艳的花……
“王爷,慕长情回来了。”侍卫突然又拍了他一下。
慕正曦往东边看去,慕长情正从先前那方向慢步过来。他这么晚回来,应当是去暗河入口看过了,不然应当会比他们一行人早到。
“走吧。”侍卫提醒道:“此时不能与他们起冲突。”
慕正曦拧眉,帕子掩嘴,哑声说道:“怕什么?”
侍卫见他动怒,只好闭嘴。
慕正曦冷冷地看向前方,见到慕长情已经到了云长安面前,弯着腰,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她居然生气了,用力推开慕长情,伸手去抓身边的树枝,折得嘎嘎地响。
慕长情跪坐下去,双手轻覆在她的肚子上,满眸柔情地看着她。二人对视着,天地万物皆被二人抛开。突然,慕长情往前凑,在云长安的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云长安也不甘示弱,也把头往前撞,正撞到他的额上,不等他反应,又咬住了他的嘴唇,用力地扯开,再松开嘴唇,用舌尖去舔被她咬出牙印的地方……
她不是失去记忆,已经忘了慕长情吗?为何还能如此亲密?
慕正曦又开始嫉妒了,他嫉妒这一对人!
明明一个是从冷宫爬出来的、万人嫌的狗崽子,一个是不懂女红温柔的破落云家的孤女,他们凭什么在沧海桑田,苦难波折之后还能执手相望?为何还能在这荒野密林里亲吻相拥?
而他身边,连一个能说体已话的女人都没有。
他胸膛里发闷,又想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