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凉,放血。”慕长情的声音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
大国师手起手落,挥剑斩向自己的手臂,剑光掠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热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袍摆上。他知道,自己的这样子一定被外人看去了。今日这里的人,只要看到他这窘迫的人,都不能活着!
在热血渐渐归位时,大国师慢慢抬起了头。冷漠的双瞳直直地看向前方,此时他手臂上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袖子,顺着袖角往地上淌。
“我在震位,他在乾位。”慕长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大国师往乾位上看去,浓雾缭绕中,并不见大和尚的身影。
那么,说话的人又是否可靠?
“君莫凉,他在生门。”这时,果然又有一把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也是慕长情在说话。
到底是哪一边?
“君莫凉站起来!”
“你我配合,除去这妖僧。”
“君莫凉,起来。”
两把声音交叠响起,一个焦急催促,一个咄咄逼人。他睁开眼睛,只见左右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于浓雾中,却看不清面孔。身材差不多,衣袍都大敞着,都握着长弓……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来了,风里夹杂着初生婴儿身上的血腥味。
大国师就在此刻举起长剑,凌厉地刺向了站在生门那人。就在剑要到那人面前时,那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高处抛去,他脚尖用力往他肩上蹬了一下,借势往更高的地方跃去,在人落在高树上时,他一个倒挂,把手伸向了底下的人。
慕长情纵身跳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借他的力站到了更高的树上,对着浓雾之中的人挽弓就射……
二人默契到让人无法想像的地步!
箭破风而去,轰地一声巨响击碎了古怪的宁静。
浓雾在二人眼前散尽,前面依然是残破的城墙,身后是破败的小城楼。方圆站在云长安给他设的陷阱之外,手捂着脖子,一脸怒意地看着树上的二人。
慕长情这一箭差点穿透了他的脖子!若不是脑袋偏得快,这颗脑袋已经掉到地上了!
“圣族长!”凤鸣人围到他面前,匆匆扶住了他。
方园打了个手势,凤鸣人马上背起了,往城墙另一头退去。
慕长情从树上跳下来,大步奔进了屋子里。
云长安抱着小女儿已经昏死过去了。
他匆匆拔出了立于榻前的利箭,把小女儿抱出来,转手递给了大国师,自己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把云长安从地上抱了起来。
大国师手臂僵硬地托着那小小的一团家伙,沾了血渍的俊脸有些扭曲。
“这是什么东西,快拿走。”
“这是我女儿。”慕长情把云长安轻轻地放到榻上,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是云长安的师父,即是我女儿的师祖,你抱着她正好。”
大国师的俊脸扭曲得更厉害了,“怎么,你要叫我爹?赶紧把这丑东西拿走!”
这小小的一团,和想像中的云长安的孩子太不一样了。如此丑,如此小,和初生的小猫有什么区别?云长安怎么会生出这样丑的东西?
“抱好,罗嗦什么。”慕长情怒斥完他,匆匆从轮椅里翻出一只小匣子,拿出里面的丹药喂给云长安吃。
这是之前给云长安准备的补药。
大国师被慕长情吼得脸色发青,咬着牙,额角青筋直跳,胳膊抖了两下,大有把这丑东西摔到一边的冲动。
就在这时,丑东西的丑眉毛扭了扭,眼睛慢慢睁开了。红通通的小脸上,红通通的嘴巴扁了扁,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真跟猫儿似的。
大国师被这样的丑东西吓了一大跳,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要把她丢了的打算。
“慕长情你过来,这丑东西要干什么?”他盯着小婴儿看了会儿,猛地打了个激灵,怒气渐渐聚到胸口。
慕长情扭头看了他一眼,急声说道:“你先过来看看长安,她如何了?”
“死了吧。”大国师随口骂道。
慕长情的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怒斥道:“够了,过来看看她。”
他吼他?
大国师盯着慕长情看着,脑袋慢慢偏了偏,眼神又变得杀气腾腾。对视片刻,慕长情抚着额,跪坐下去,小声说道:“过来看看她!你真想她死吗?她吃的苦头够多了……”
“那是你给她的苦头。她若在我身边……”大国师冷笑着,话至一半,咬到了自己的舌。
原来他心底里也有过这样的打算,要把这个事事与作对,每天与他比试的云丫头永远留在身边。
慕长情紧握着云长安的手,就像没听到大国师的话,低哑地说道:“过来看看她,我恳求你。”
大国师托着小婴儿慢步走到了榻前。
云长安的呼吸很浅,面色苍白,唇色泛青。裙子上全是血渍。
“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只要走到这一步,就是这样。”他腾出一只手,握着云长安的手腕听了听她的脉搏,冷着脸说道:“没大事,她命硬,天下人死光了,你我都死了,她还会活着。”
“那就好。”慕长情松了口气,立刻站了起来,急声问道:“现在呢?怎么办?要给她洗干净吧?没有热水……”
大国师把小婴儿往他怀里一塞,冷冷地说道:“与我何干。”
慕长情看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儿,心脏又是一阵发软。
刚刚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小女儿呢!原来她长这样!可是像谁……
“生得如此丑!”大国师走到门口,又扭头看向他,语气生涩地说道:“你以前一定很丑。”
慕长情看了看他,注意力很快回到小女儿身上,“是要喂奶水吧?”
“嗯,你赶紧掀开袍子喂,好好喂。”大国师恶意地嘲讽了几句,拂袖而去。
月光洒落山谷。
风拂山花香。
梵音已除,和玮、罗裳和侍卫们也清醒过来了。见到地上一地尸骨,众人惊骇地围到了小屋前。见到屋里的一家三口,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是王子吗?”和玮咽了咽口水,迈进了门槛,激动地看向他怀里的小婴儿。
“公主,我的公主,”慕长情转头看他,神情担忧,“罗裳快来,现在怎么办?”
“养七不养八,七个月比八个月要好。小公主会长命百岁的。”罗裳匆匆过来,从他怀里接过小公主,小声说道:“她真小啊!”
“该给她吃什么?”
“和玮,赶紧烧热水,要给王妃和小公主清洗干净。小公主现在必须有奶水喂她,王妃身子如此孱弱,只怕一时间没有。现在赶紧要给她发奶呢。你们几个去抓鱼,山里有潭,最好是鲫鱼。还有野山鸡多逮几只。对了,王妃起码得在这里休养一段日子才能走,月子一定要坐!所以先别杀了,捉回来宰新鲜地炖。”罗裳抱着小公主匆匆做安排。
众人依她之言匆匆奔了出去,各自找东西去了。和玮从废弃的柴房里寻来锅与木桶,用力刷洗干净,满满地烧了几锅热水。
慕长情不敢碰到小公主,她太柔软了。于是交给罗裳去给小公主清洗,好在马车上还备了小婴儿的衣物,不会把这小东西冻着。
待一切忙完,天已经大亮了。
没待鱼汤煮好,外面扑通一声有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慕长情神情一凛,抓着剑打开门看。外面有个五花大绑的妇人,吓得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奶娘。”大国师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再没动静了。
“这怪人,他怎么在这里?”和玮之前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大国师一直在附近。
慕长情飞快地把奶娘身上的绳索解开,把小公主抱到她面前。奶娘被掐着人中,醒过来,看了他们几眼,又吓晕过去。
“哎呀,直接撕开衣服喂!”和玮急了,上前来就要扯那妇人的衣服。
罗裳又急又好笑,把两个大男人赶出去,唤醒奶娘之后,央求她喂喂小公主。奶娘看到罗裳抱着的小家伙,虽然害怕,还是接过了孩子。
出生一个多时辰,小公主吃上了第一口奶水。
她没什么力气,吸两口,停会儿,再吸一口……
慕长情站在窗口,久久地凝视着屋里的女人们。
十七岁前,他没叫过一声爹。十七岁之后,父皇二字倒是偶尔可以叫了。他这辈子父子母子的缘份却浅得可怜,如今自己真的当爹了,看到孩子,他又生出一些不知所措的无助感。
该怎么疼这小女儿呢?
每日里抱着背着吗?
要带她去看最好看的花,最明亮的月,最闪耀的星,还是去吃遍天下所有好吃的美食?
赐予他这巨大幸福的女人此时还在昏睡中,他要如何谢她,谢她给予他成为父亲的机会,谢她让他成为一个可以举着女儿高呼的父亲?
“恭贺王爷,长公主一定和她母亲一样聪慧漂亮。”和玮捧着鱼汤过来了,往里面张望一眼,乐呵呵地说道。
“是的,一定的。”慕长情凝视着云长安,缓缓点头。接下来啊,他要带云长安和女儿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