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一阵碎冰裂响。
慕长情撕开长袍中衣丢到一边,月光下,只见他的皮肤上都蒙着一层白霜,周身冒着丝丝凉意。
暗河之冷,超乎人的想像。他现在仍觉得骨头冷得裂疼!
云长安又是泪,又是汗,眼前一片模糊,压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在抓住他的胳膊时,感觉抓住的是冬天荒原里的冰柱子,冻得连打几个激灵,慌忙甩开他。
“长安……”慕长情用轮椅上的垫子托住云长安,小心地放到了缺了一角的木桌上。
“叫什么叫!”云长安痛得脖子都胀红了,嘴角咬的全是血珠子。最让她害怕是,她没办法让腰臀用力。此时的她就像一脚踩在鬼门关前,拼命地抓着孩子的一脚,但黑暗却比她更用地把孩子往黑漆漆的深渊里拖。
有这么一会儿,她拼命地命令自己去想事情,想用这种办法分散注意力,让痛苦减轻。她想像自己死后自己在黄泉路上飘走的画面,再努力回忆她小时候在梨花树边窜上窜下的模样。再过会儿,她实在没办法想别的事情。
剧痛是她现在全部的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噼哩啪啦地响,娃娃在肚子里挣扎,往外拱,使劲地拱。
“快点生!”大国师冷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木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凤鸣人的身体翻滚着往屋里飞,但这人还没落地,就被大国师用长鞭卷住脚拖出去,重重甩向了前方。
生孩子如何控制快慢?
慕长情飞快地门抵上,回到云长安身边,手抚在她的额上,紧张地问道:“长安,怎么样……”
“怎么、怎么样……”云长安有朝他吐口水的冲动。
相公这种角色果不起什么作用,生孩子都不能帮忙!她痛到不行,抓着慕长情手指和胳膊,又掐又咬,又撕又拧……
“拎着她抖一抖,这也不会吗?”大国师不耐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抖一抖?
他娘亲生他的时候是靠抖出来的?
云长安又急又怒,热血冲头……
就在这时候,慕长情的呼吸骤然急了。
“长安……长安……”
云长安在一阵阵撕裂的痛苦中,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与她的身体剥离。
慕长情用云长安的披风托住慢慢拱出来的孩子。激动、紧张、兴奋、不知所……
孩子是早产的!
他瘦小安静,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红通通的皮肤皱巴巴的,头发也稀稀拉拉。像一只被人嫌弃的、毛皮没长成的小兽,蜷缩在慕长情的双掌里。
“怎么、怎么……”云长安颤抖看向那一动不动的孩子,又是一阵热血往上疯涌。
他为什么不出声?他怎么了?
慕长情突然反应过来,拎着孩子纤细到让人不敢用力的双腿,在他的背上轻拍数下。
孩子透了口气,虚弱地哭了起来,像小猫咪一样……
但起码他哭了。
云长安伸长双臂,满头汗,满脸泪地催促他,“给我看看。”
慕长情用披风包好孩子,轻轻地放到她怀里,说话时喉头发紧,嘶哑发颤,“长安,是女儿……女儿!”
“啊,小长安。”云长安吃力地抬脖子,想看清孩子的脸。
她的哭声怎么这么细小?
她记得娘亲说她出生的时候,哭声撼天动地,整条街都能听到。她平时嗓门也挺大,怒吼一声,蟊贼能把腿吓软!
她云长安生的女儿,应该也是头小豹子才对呀!
“到底生完了没有?”大国师的怒斥声刚落,外面响起了一阵令人惊悸的动静。像群虎咆哮,像狼群狂奔……
慕长情立刻用披风把孩子包好,再把云长安抱起来,将母女俩藏于榻下。
刚刚站起来,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静得可怕。
“君莫凉?”慕长情的心提起来,盯着窗子低声唤道。
没有人回应他。
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消失!
外面出了什么事?
慕长情正全身紧绷时,小门被慢慢推开了。外面是茫茫大雾,不见月光不见星辰。
云长安近乎虚脱,没法子帮慕长情,怕他中了离魂术,于是偏过头往他的腿上咬了一口。
慕长情飞快地低头看,她顶着一头乱发,面色苍白,一手紧揽着孩子,一手伸向他,虚弱地说道:“臭和尚应该是挣开细银索了。慕长情,他是来抢孩子的,离魂术厉害,不要中计。”
“我知道,交给我。”慕长情将七支利箭插于榻前,箭头深深没入地中,挡住了床榻。
云长安缩回手,轻轻地合上了眼睛。她太累了!
孩子一直在虚弱的哭,而她除了抱紧孩子,毫无办法。娘亲哪是那么好当的!她啊,自己还活得兵荒马乱呢!
慕长情披上长袍,握着乌木长弓,慢步迈出门槛。大雾弥漫,静到可怕。
当日在青州寺时,云长安一脚踏进了瑶台玉凤和紫龙卧雪的花园里,也看到过幻想。其实那是花香中带有迷幻的作用,让人产生幻觉。
方才他全心思在陪云长安生产,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他闭上眼睛,稳稳走出第一步。
啊……
云长安惊恐的尖叫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拖着哭腔,令人揪心。他眉头拧了拧,利落地冲着东边连射三箭。哭声戛然而止!
他偏了偏耳朵,稳稳站在原地不动。
“长情王子……”温和的唤声响了起来,他居然看到了小时候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他面带笑容,手里端着木碗,朝他朝手,“刚刚孙太妃让人送了些粥来,快来吃。”
他从小亲人缘薄,伺候他的太监里,也就一个对他好的。义父是另一个。
他冷着俊脸,对准了前面那人。就在手指就要松开弓弦时,他突然转过方向,继续往东射出两箭。
扑通一声,先前出现老太监的方向摔下一人。那是他的侍卫。控制侍卫的绳索断了,侍卫摔到了地上。而拉着绳索的凤鸣人胸口中箭,已经栽到了血泊中。
慕长情就站在门口,连发十一箭。
寂静继续。
哇……
婴儿虚弱的哭声打破了这种寂静,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是他的女儿在哭吗?
他眉头紧锁,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腿上方才被云长安咬过的地方微疼了一下。他心神一凛,集中注意力仔细分辩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他困在浓雾的同时,大国师也困在了雾里,但是困住他的雾是黑色的。缥缈的黑雾环绕着他,他能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方园,但却走不过去。而小木屋也从他身后消失了。
大国师何曾被人困住过?
他心高气傲,从不向任何人认输,这大和尚偷学他的本领,还拿他的阵法来困住他。这现实让他很是恼怒,缠斗到现在,他恨不能马上把这头上没毛的东西抓过来,拧掉他的光头。
木鱼声慢吞吞地敲响了。
咚咚咚……
大国师听着这动静,唇角渐挂一抹冷笑。正要往前走去时,大和尚居然从他的眼前消失,身后响起了云长安急促虚弱的叫声。
“君莫凉,你过来。”
长眉轻拧,他慢慢扭头看向身后。
云长安一身狼狈,衣衫大敞,裙摆上还沾着血渍,抱着孩子踉跄地朝他走来。
“先把孩子带走。”云长安伸出双臂,浮肿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声音越来越虚弱。
他咧了咧嘴,挥起剑直接刺向云长安的眉心。
“妖术还想哄到本宫主……”就在剑快刺进云长安的眉心时,云长安突然往前扑了一下,抬着手,掌心的红月胎记淌着血珠,努力往他伸来。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幻像陡变。云长安站在那里不动了,大股的黑烟往他的口鼻里扑来,梵音和木鱼声交缠响起,越来越急,像重锤一样捶打他的脑子和心脏。
大国师一时没能控制住,血从口鼻一起涌了出来。他稳了稳身形,飞快地举剑劈向前面的云长安。
“君莫凉!”云长安又叫了他一声,这一声之后,他看到了在小村里云长安。她泡在温泉里,身上只有一件肚兜,纤细的手臂,腰肢,胸却饱满可爱……还有她的脸,不管是生病,受伤,寂寞,孤单,还是害怕,永远是倔强地朝他板着,冷着。她的眼睛明亮潋艳,灼灼有光,每看他一回,他都会忍不住也想多看她一回……
人的心里有最深的念想。
大国师死也不肯承认的事终于以最凶猛的方式狠狠地撕开了他的心脏。
他重视这个丫头,喜欢这个丫头,但是他又厌恶对丫头滋生情感的自己。他不想对女人付出半点感情,他觉得女人都是弱者,不配走近她。这个世上,本来就应该只留下有用的人。无论男女,只要弱,只要没有用处,就应该消失,再不济,也应该蜷缩成一团,远远地滚开!
但是这个家人死光,腿也废了的云丫头彻底地粉碎了他的固执。他从云丫头的身上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被这恶世道千锤百炼过后不肯认输的自己。
云长安从温泉里转过头,冲他笑。他作为男人的某一部分就在此时凶悍地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