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绒布掀开,里面是用木块石头青草搭建的模型。有房有树有桥有花园,甚至还有散布在各个角落的小人儿。
“这是军师府!这里是大堂,这里是后园,这里是你的房间。一模一样!”慕云玺握着小木棍,得意洋洋地拔动着梨花树下的小人儿,“这就是长安姐姐。当初盛京有歌谣,盛元四美,长安最美。盛元最废,长安最废。当年最废的云家千金已经是我嫂嫂了,是不是挺带劲的?”
“你才废!”云长安乐了,慢慢地靠近桌子,入神地看着陌生的庭院。
“长安姐姐,我把七哥做进去了。这是七哥。”慕云玺用木枝拔动树上坐着的小人儿。一身黑漆漆的,居然还戴着面具!
“他那时候就偷看我啊。”云长安拿过木棍,轻轻戳了一下,小人儿从枝头翻下来,但没落地,他手腕上有细细的丝线,把‘他’悬于半空中。就在云长安觉得有趣时,整个庭院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倒转了过来。
慕云玺“呀”了一声,赶紧挡住了小庭院。
他把云家灭门之后的断壁残垣也做出来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家具,尸骨,跑来跑去的野狗、耗子!全都栩栩如生。
“生死门。”云长安拧拧眉,小声问道:“十一皇子居然会做生死门的机关,让我刮目相看。我十六岁才会,你怎么会的?”
“你在小村里给臭脾气腾写的军师谋略,我偷偷看过了,前面都看不懂,就是这一章的生死门觉得挺有意思。”慕云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别生气,我不是要故意弄这个来让你伤心的。”
“做得挺好的。”云长安又摁动机关,把庭院翻转复原。
慕云玺让他大感意外。做生死门需要极大的耐心,一个小小的细节不对,都会前功尽弃。这孩子怎么这么沉稳细致?瑞帝老头儿生了一大堆孩子,成器的没几个。在这几个里,慕云玺是最简单最单纯的。可能是因为年纪小?
也不像,在他这年纪时,慕轲寒已经会杀人了。慕正曦也盯着皇位,学会了人前儒雅人后无情。那时候的慕长情像孤兽一样关在冷宫里,拼命想强大想报复。只有慕云玺这孩子,和他亲娘一样不争不夺,知道生命不久,也不灰心也不沮丧,一样好好地干他喜欢的事。
“长安姐姐,你找找看,哪一个是我。”慕云玺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乐了起来,满脸的神秘兮兮。
云长安趴在桌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指着围墙上趴的野猫说:这个是你。
慕云玺楞了楞,摇头,“你怎么知道的?”
“在这世上,最不想当人的,除了我、只有你了。我是嫌活着累,我想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事也不干。云可以飘在空中,树可以站在土里,花可以想开就开,不开就死了拉倒。都比做人快活。而你想无拘无束地跑很多地方,而这座大庭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有这只猫可以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云长安捏起那只用真的猫毛捏成的小猫儿,托在掌心里看。
这小子的手极为灵巧,这么小的猫儿都做得活灵活现的。愿上天保佑他,顺利闯过十二岁这个生死门。
“咦,你连门卖汤圆的小哥也做出来了。”云长安突然看到了坐在围墙外面的汤圆小贩。
这小贩脑子有点毛病,每日他母亲做好汤圆,他挑出来卖。人家卖东西都去繁华的大街,他却只爱坐在军师府的墙下头。一开始府里的人还会赶他走,后来见他实在听不懂别人的话,加上奶奶和娘的心肠都极软,就由着他坐在那里卖汤圆了。反正买汤圆的也多是云家和来云家的友人。尤其是那些想巴结他家的人,都会特地买碗汤圆,以显示自己为人善良。
“对啊,当时我父皇派人监视大军师府,每天府里的动向都会画出来,每一个人在做什么,全部清清楚楚。这小贩子也是如此,整整三年,每天他何时来,何时走,家里的老太太何时起床做汤圆,每天在家里做什么,全部都会报于我父皇听。我能做出整个军师府的原貌,是因为我四哥离开前,悄然把当年这些旧图都运出来了。我把军师府的图偷了几张过来。”
慕云玺从黄豆大小的碗里拿出芝麻大小的汤圆,冲着云长安得瑟地笑。
就冲这手艺,慕云玺算是世间顶尖的高手!
但云长安没笑,满军师府的人居然没有发现这小贩拇指上有个红月亮的胎记!
“图给我。”她朝慕云玺伸手。
慕云玺见她神情冷峻,于是从桌下取出了那几张图。
云长安仔细地看着小摊的手指,确实是红月牙没错。只是他常年脏兮兮的,手上还有大片青色的胎记,把这红月牙给挡住了一半。慕云玺做的东西还原度极高,这才让她发现小贩手上的秘密。
当初翟太子在她掌心刺下红月牙,一定有用处。
“长安姐姐,怎么了?”慕云玺坐到她身边,担忧地问道:“你生我气了吗?”
“没有,你做得真好。”云长安卷好画,朝慕云玺笑了笑,“正好我想家了呢。”
“长安姐姐喜欢就好。”慕云玺咧嘴笑,跳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捧来了一个小陶罐,“长安姐姐,你让我做织染坊的坊主吧,我在这里已经卖了不少东西了。这是我赚的银子!”
半年了,慕云玺在渭城的织染坊小楼里开门做起了生意!云长安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织染坊是做赏金猎人的,不是卖小玩艺儿的呢!
“长安姐姐,待我死后,你把银子和这些东西都给云丫,别说我给的,好吗?”慕云玺期待地说道。
“云丫是谁啊?”云长安不解地问道。
“是你救下来的一个小女奴,赵擎的同乡……她现在在女军营呢。”慕云玺晃了晃陶罐,咧嘴笑,“你把银子给她,让她买钗环戴。”
“你自己给她去。”云长安心中一动,慕云玺是情窦在悄开吗?
“我给她,就成了王爷给女子军的赏赐。你给她不一样,你让她买钗环,她一定买。”慕云玺摇摇头,大大咧咧地说道:“上回我笑她黑,她生气了。算是我给她赔不是。”
这小子是在交代后事,是不是觉得能在死前看到云长安回来,所以高兴?
云长安拉住他的手,努力回想之前和他相处过的日子,一无所获。
她这时候有些埋怨瞳风了,把她那些美好的回忆,把她生命里重要的人,全给抹干净了!那小子,他真的死了吗?
——
慕云玺安静不了多久,陪她用了午膳,跑得无影无踪。
云长安把几张旧图铺在桌上,一手轻摇摇篮,一手在图上轻轻滑过,仔细地回忆与小贩有过接触的云家人。
“扑咚……”
一只青雀从窗台上一头栽了进来,摔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青雀的羽上有酒味儿,脚上绑着白绢。
这鸟儿也会喝酒?
云长安飞快地解开白绢,只见上面潇洒地写着一行字:“本宫主不做!”
大国师?他不做何事?
这是给慕长情的信吗?
云长安想了想,取绢拿笔,回信给他。
“不做就不做!”
她把白绢缚于青雀的细腿上,继续看图纸。
青雀扑着翅膀,歪歪扭扭地飞走了。云长安看得直皱眉头,它能飞回去吗?别飞到一半,一头掉进别人的锅里!
真不放心!
算了,自己去看看吧。大国师那人似乎是一伙的,在她生小云朵的时候,还在外面帮忙打过架。
云长安升起轮椅木翅,一路跟着青雀到了城中最大的歌姬楼上。
雕花的门窗大敞,翠玉屏后面有一张花梨木凤凰榻!这是皇后才能用的规格!他把皇宫里的凤榻给弄来了?
云长安落在木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华华奕奕的凤榻。上面镶的宝石美玉,随便抠下一颗,就能买下好几座这样的小楼。
大国师背对着门窗躺在榻上,红衫大敞,一头青丝从榻沿垂下来,隐隐看到一小半白玉般的耳朵。他没穿鞋,右脚后至小腿上全是绣身。像是新纹的,看不懂是什么。
“公子真把这美玉榻给了彩歌姑娘?”底下传来了妇人激动的声音。
云长安往底下看,一群披散长发,穿着彩衣的女人围着一个中年妇人快步往楼上冲。
看到门口的云长安,一行人楞住,互相看了看,又看她坐的轮椅,再楞住。
“您是……公子的夫人?”那中年妇人迟疑片刻,堆着笑脸问道。
“妈妈,这天底下只有王妃是坐轮椅的!”后面有个姑娘紧张地说道。
“那……那里面是……”中年妇人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下,连声说道:“王妃饶命,不知道是王爷驾到,我们彩歌姑娘只是陪王爷喝了酒,别的什么事也没干。”
慕长情宠云长安的事,满城皆知。云长安毒人不眨眼的事,满城更知!
咕咚……
大国师翻了个身,从榻上摔了下来。
这张脸啊,回去之后是用什么传奇的东西美过颜了吗?怎么比在山上时又年轻了几分?这皮肤快比她还要好了。
“大国师你起来,你从哪里搬来的凤榻?”云长安进到屋里,从轮椅后的箭囊里抽了支箭,往他的小腿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