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片刻,大国师一脸嫌弃地转开了头,红唇白齿地骂:“本宫主不与狗说话。”
“你正在说。”慕长情也不和他恼,在一边桌前坐下,视线盯住了那半盏寒泉水。
冬小酒看着慕长情的眼神很是不善,伸手就要端走寒泉水。
“有剧毒?”慕长情比他快,出手如风,先端到了那盏寒泉水,直接仰头就喝。
冬小酒伸着手,错愕地看着他,“你、你……”
“我来试试,这酒能让我长出什么花。”慕长情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大国师。
大国师转过头,视线从碧翠茶盏慢慢移到慕长情的脸上,嗤地一声,讥笑出声,“你如此粗莽之人,能长出夹竹桃花吧。”
“那就让它长,总好过你这身上的狗尾巴草。”慕长情拂了拂袖子,起身就走。
冬小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是不是疯了?”
大国师走到桌前,捏着碧玉翠盏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紧闭的窗子。慕长情的身影正从窗子前过去,外面没有云长安的声音,应该是在他来之时就被他支开了。
“他不怕死吗?”冬小酒打开窗子,看着正稳步下楼梯的慕长情问道。
大国师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与慕长情在邺王宫密道被困之时,曾给他把过脉,他的脉象极为怪异,几种力道不停地厮杀吞噬。”八壹中文網
“为何会这样?”冬小酒不解地问道。
“他之所以能顺利出宫,是因为瑞帝让他服下了毒药,便于控制他。这些年来他为了摆脱瑞帝的控制,孤注一掷,解毒之法都剑走偏锋,烈性毒药反而互相牵制,安静共处。多喝这一碗药,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大国师把碧玉翠盏往桌上重重搁下,冷笑道:“待他死了,本国师就把他肚子剖开,好好看看毒药在他肚子里长出了什么花。”
“师父是希望他死吗?”冬小酒看着他,背上全是冷汗。后面一句话,他不敢说。等慕长情死了,大国师会把云长安带走吧?
冬小酒想不通为何大国师对云长安要另眼相看,甘心以身试毒。若说美人,云长安绝非是最美的,而且脾气还暴烈,更不会撒娇卖宠,绝非男人所喜之尤物。他觉得大国师、瞳风、慕长情……统统都疯了,才会被云长安这种野到浑身长刺的女人所迷倒。
“你看着我干什么?”大国师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盯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训他。
冬小酒习惯了他如风雨般无常的脾气,作揖行礼,快步退下。
屋子里空寂寂的,他呆站了会儿,用力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云长安就在大堂里坐着。
此时正是昨晚那些欢客们离开的时候,一晚的纵乐,这些人走的时候还在打哈欠,锦衣华裳上还染着酒味和胭脂香。
看吧,不管世道有多乱,烽烟有多急,享乐的人群永远在享乐。这金歌楼是渭城最好的歌姬楼,养着最美的歌姬,收最贵的价钱,每夜里在这里流连的公子狂客不知道有多少。挥金如土只为搏红颜一笑。
云长安突然有些迷茫,慕长情他们浴血厮杀,难道就为了保这些人的挥金碎玉、歌舞升平?
老板和姑娘们噤若寒蝉地贴着墙跟站着,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偶尔会抬头飞快地看看云长安。白色披风下一袭淡蓝色的衣衫素朴无华,发髻上仅有一支红珊瑚钗,腰上有两面令牌,是河阳铁骑和女子军的。
“走了,我今日要去大营看看。”慕长情从楼上下来了,步子如风,面带笑容。
云长安瞥了一眼他袖中若隐若现的水光,小声问:“袖子怎么湿了?”
慕长情掩紧袖子,笑而不语。他才不会饮那盏毒泉水,用了障眼法,全倒袖子里了。只是他怕大国师心情不爽,把那一盏全喝了,到时候长一身乱七八糟的花纹,躲起来不见人,谁来为长安炼寒玉?若是倒掉水,大国师的臭脾气一定没完没了。不如假装喝掉来得爽快。
“他怎么说?寒玉炼出来了吗?”云长安期待地问道。
“快了。”慕长情给她理了理披风,冲她挤了挤右眼,“晚一点我把凤榻给你搬回去。我方才认出来了,那是长阳皇后的。”
“我才不要,拆掉当军饷吧。”云长安笑笑,小声说道:“华被软榻,哪及某君的怀中舒服?”
“某君是哪位?”慕长情笑着问。
“不知哪位。”云长安扯开折扇,挡着脸,视线转向前方。
奔波劳累,加上生孩子,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远不如这间屋里的姑娘们来得美艳了呢!好想挖了这些女人的眼睛,为何总盯着她看个不停?
“王爷,王妃,草民不知是王爷王妃驾到,那凤榻与草民和这金歌楼无关哪!”金歌楼的老板爬到慕长情面前,连连磕头。
“那层楼锁起来,凤榻暂时放在这里。以后这位公子过来,银子收他双份的。”慕长情扫了她一眼,推着云长安往外走。
“恭送王爷。”老板膝行往前,诚惶诚恐地送二人出去。
云长安扭头看时,只见那些姑娘们的眼珠子全粘在慕长情的身上了。
“啧,还挺招人喜欢的。”她摇了摇扇子,小声嘀咕。
“你一直招人喜欢。”慕长情不慌不忙地说道。
云长安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扭头看他,“某君,今儿早上冬至给你煮的什么蜜茶喝的?”
“某君没喝蜜茶,小蜜嘴儿倒是亲了几下。”慕长情唇角缓缓扬起,话说得极不正经。
云长安啪地一声又打开了扇子,垂着眼睛,躲在扇子后面臊红了脸。
“某夫人的扇子越耍越利落了。”慕长情低头看看她,眼底笑意浓到快要淌得满街都是。
和玮一路跟在二人身边,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听不下去,于是越走越慢,远远地拉开与这二人的距离。
对于慕长情来说,他是真快活。江山在手,长安在侧,虚弱的小女儿在精心的照料下,也渐渐强壮了一些。虽然与别的小婴儿相比,她真的是太小巧了,但毕竟是平安度过最危险的一个月。
“某君,小云朵没有长命锁……”云长安突然摁住了轮子上的机关,把轮椅定住了。
慕长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在街边有一个金器铺子,挂在正中间架子上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福寿双全长命锁。这应当是金器铺子的镇店之物!
盛元皇宫中藏着宝物无数,二人也不是没见过宝贝的人,这金锁又算什么贵重之物呢?可是看到金锁,二人的心情却都有些复杂。
依照习俗,在满月酒的时候,会有家族中最德高望重、年纪最长的长辈给孩子戴上长命锁,以示福寿双全。可是这对夫妻亲人缘都浅,朝中官员也不敢在他二人面前自称德高望重。所以,小公主连一把长辈赐福的长命锁都没有。
“你命硬,我也命硬,我们两们去买锁,会不会不好啊?”云长安眉头紧锁,有些担心。
“双倍命硬,多好啊!”和玮嚷嚷道,抬腿就要往金器铺子里跳。
“不行。”云长安叫住了和玮。她要她的小云朵一生不忧,什么风浪也不必经历,一辈子安宁健康。她和慕长情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不可以去碰长命锁。
“那……我去买?”和玮挠挠后脑勺,迟疑地问道。
“你算了吧!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克父克母克全爱的货……我们都是什么命啊。”云长安摇着扇子,忍不住叹气。
“想要福寿全双的人拿长寿锁,这还不容易?这渭城里有个老寿星,今年已经九十八了,子孙五代同堂,足有两百多人!每天坐在榕树下看他的重重重孙翻跟斗。我请寿星翁来请锁?”和玮拍拍脑门,乐呵呵地指向街尾大榕树。
“真的,那就请他吧。”云长安眼睛一亮,催促和玮快去。
和玮带上一名侍卫,撒腿就跑。万一那老翁走不快,还能背过来!
两个脚程快的汉子,果然在一盏茶的功夫里背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这老翁已经吓得快晕过去了,脚颤得站都站不稳。
“老寿星别怕,我们王爷只是想请你替小公主请一把长寿锁,让老寿星给小公主戴上。”和玮俯到老翁的耳边大喊。
老翁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贵人饶命,草民只是在那晒晒太阳,没有偷金子。”
这时老者的家人赶到了,见到慕长情和云长安,吓得跪了一地。
慕长情是不是王爷,他们不认得。但是云长安古怪的轮椅,渭城人人皆知。
“都起来吧,本王想请老先生替小公主请一把长命锁。”慕长情指指金器铺,朗声说道。
老翁的家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来,赶紧爬到老翁面前,以渭城乡间的方言解释给老者听。老者恍然大悟,这才在儿子的掺扶下颤微微地站起来,慢步往金器铺子里走去。
掌柜早就跪到一边了,把铺子里最好的金锁放在托盘里,高举过头顶,让慕长情挑选。
他要最贵的,但老者却拿了最简朴的一只,上面仅一个安字。
“就这只吧。”云长安连连点头。历经波折的她,太想要自己的女儿过一世安宁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