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佳后拿起搁在窗台上的斗笠，扭头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道：“王爷切记不可离开水。这里离渭城不远，四处都是狗，一旦嗅到你的气味，你就死定了。还有，就算你用湿透的衣裳包着自己也不行，必须浸泡在水中才能掩盖你身上的气味。王爷且忍耐两天吧，两天之后气味可以散尽。”
“喂，你真走？你给爷滚回来！”
慕轲寒急了，若是他不能离开这桶臭水，他要怎么离开这里？
不行，他绝不可以再落到云长安手里，那个小毒妇一定会再想出阴招来折磨他！
两天！
他就忍耐两天！
不行，他好渴啊……
他继续开始喝水。满满一瓢水灌进肚子里，勉强压住了一些燥热。
慢慢地，他冷静了一点。他不仅是要在水里蹲两天这么简单，云长安还说过，这药效散尽之后，也就是他断气的时候！
现在怎么办？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个臭水桶里？
汗从他的额上往下淌，心跳越来越快。
想活，却又发现没办法活下去。有了希望，却发现希望在此刻是极致的折磨。还不如痛快死去！
可是，如果两天后他根本不会死呢？
“那臭丫头的药也不一定有用！臭两天又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本王总有一天把你们全部泡进这臭水之类中！”他干巴巴地笑，勉强安慰自己。
白晃晃的阳光从窗子扑进来，落到他黑漆漆的脸上，他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死死盯着院中树上的鸟。饥饿与狂燥让他看上去像一头面目狰狞的野兽。空气里全是臭烘烘的气味，他颤抖着吸气，突然间仰起脖子，伸长双臂嘶吼起来——
若爷不死，爷要撕碎你们！
——
慕正曦手握着帕子，紧捂着嘴，把咳嗽声强行吞咽回去。胸膛胀裂得难受。
桌上堆满了折子，两碗热汽腾腾的药正摆在眼前。
从窗口的拂来一阵风，夹杂着淡淡的兰花香。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口，眉头微展。
那里坐着一名锦衣少女。乌发高盘，耳佩珍珠，手戴玉环。容貌只是清秀之姿，胜在皮肤细白，像玉琢出来的人儿。
入主大夏后，大夏国部落首领给他送了五十多名少女，都封了妃嫔。他也看中过几个，但是夏国的女子都太能闹腾了，他反而更喜欢眼前这个。这是他有一回微服私访时，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她父亲是个夫子，在城中私塾教，没有母亲。
这姑娘是瞎的。长长的睫毛总是安静地垂着，大眼睛里无星无光，乌黑的瞳仁里不见半点情绪。
每日她都坐在御书房里绣花，虽瞎，但是她绣花做衣的手艺却非常好。这是从小练出来的，纤细的手指摸索过他的肩，他的腰，他的脚，就能准准地做出合适的衣裳。她还会弹琴，吹笛子，煮茶。
他喜欢她温柔安静，以他为尊，懂事听话。更多的时候，她就像个假人一样，安静地绣花，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慕正曦看了她一会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要入冬了，风凉了。”玥儿突然说话了。
她真的很少主动说话。
慕正曦有些诧异，忍不住放下笔，等她的下文。
玥儿又垂下了眼睛，继续绣花。
大殿里静得像没人一样。慕正曦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山呼海啸地卷过了好几张面孔。一身碧衣、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看着他的云长安，那双眼睛灵气逼人，仿佛装进了整个星空。他拧拧眉，云长安从脑海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泠湮，穿着一身大红的凤袍，坐在喜帐里，羞怯温柔地看着他，那眼角眉梢里藏着春天的风，长睫垂了垂，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他又咳起来了。
“陛下，密报。”侍卫统领弓着腰，双手捧着一只手指粗细的黑色的竹筒进来了。
玥贵妃主动站起来，扶着墙慢慢地往外走。
直到她走远了，慕正曦这才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密信。
细软的锦帛是光冥蚕丝织成，遇水即化。他匆匆看完信，沉着脸色把蚕丝帛丢进了茶碗里。
“慕轲寒栽了，金矿又落回慕长情的手里了。”
侍卫统领错愕地问道：“慕轲寒不是快挖到了吗？”
“慕长情把他诱去了渭城，现在下落不明。若慕长情得到金矿，就不愁钱的事了。”慕正曦站起来，把茶水倒进墙边的一盆芍药花里。
“咱们去抢金矿？”侍卫统领马上说道。
慕正曦眼神沉了沉，哑声说道：“抢金矿不如抢严家军。严家以严博重为主，慕轲寒控制住了严博重最心疼的儿子，等于控制住了严家军。现在不能让慕长情收服严博重，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得到严家军，他派去的人根本无法运走黄金。”
“臣明白了。”侍卫统领若有所思地点头，“臣马上就去办。”
“他诡机多端，切记小心行事，一定要时刻向朕禀明进展。”慕正曦握了握他的肩，低声叮嘱道。
“明白。”侍卫统领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慕正曦用帕子捂着嘴，快步走到了大殿中间的高架前。
高架上悬挂着硕大的地图。大夏国的版图虽说扩大到了邺国城池上，但是由于部落首领表面臣服，却各自暗藏私心，所以并不稳固。他一定要加紧推进新政，架空首领，扶持自己的心腹。
一切皆难，难于上青天。
慕正曦时时有力不从心的疲惫感，但是雄心壮志又不允许他后退半步。他不会比慕长情差，更比慕轲寒强，他绝不可被人看轻。江山如画，他执笔来写。铁蹄金戈，他也能纵横高歌。
“皇上，天晚了，歇着吧。”太监走过来，小声劝道。
慕正曦往外看了一眼，玥贵妃还在绣花，日夜交替于她来说没有区别。她也没有喜怒哀乐，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玥儿。”他唤了一声。
玥贵妃放下绣针，寻声看来，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恍惚间，慕正曦又看到了关泠湮。
那年新婚，她乘轿而来，嫁衣似朝霞，笑时羞且娇。
一晃，分别两年了。
——
关泠湮的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屋子里的笑声不断。
“公主，谁在想你呢？出去一趟，是不是与某位将军暗结了喜缘哪？这一上午你可打了二十多个喷嚏了！”柳尚宫一边拔算盘，一边笑她。
关冷湮用帕子擦了擦嘴，秀眉紧锁，“柳尚宫别拿我开玩笑。我这是吹了冷风，鼻子不舒服。”
“公主恕罪。”柳尚宫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关泠湮把帕子往桌上砸，“云长安手下就没有几个正经的女人。”
“我们哪里不正经了？”罗裳扶着额头看向关泠湮，她额上的伤还没痊愈，涂着草药，额角暗绿绿的。
“不要和我说男人。”关泠湮冷下脸，不满地说道。
“男人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后昨儿还让皇上给她三千面首呢。”柳尚宫神秘兮兮地八卦。
“皇上剪了你的舌头。”罗裳和关泠湮异口同声地说道。
柳尚宫马上捂紧了嘴巴，不敢再乱说。
“他二人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情的夫妻了。”罗裳沉默了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得积多少辈的福气，这一生才能遇上相知相守不离不弃的真正的爱情。”
“错过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真正的在后面等你呢。”云长安的声音从窗口传了进来。
几人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往外看。
云长安骑着白茸茸来了！
难怪无声无息！
“轮椅拿去修了。”云长安拍了拍白茸茸的耳朵，笑着说道：“它成天宠它的兔子，不耐烦带着我，你们快给我搬椅子过来。”
关泠湮和罗裳连忙抬来椅子，扶云长安下来。白茸茸果然转身就跑……
“真是古怪，一头狮子天天顶着兔子四处跑。”柳尚宫这时候才敢站起来，拍着胸口说道。
“我怎么觉得，白茸茸像皇上，兔子像咱们皇后。”罗裳掩嘴笑。
众人想了会儿，都笑了起来。可不是吗，真的像！
“行了，本后是你们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云长安拉长脸，不悦地看着几人。
这神态够威严！
三个人被她唬住了，规规矩矩地看着她。
云长安噗嗤笑出声，得意地说道：“果然当皇后好。”
几人互相看了看，苦笑。当然是皇后好！云长安咳嗽一声，慕长情都紧张到要把她们都拎过去问一遍，哪里吹了风，哪里晒了太阳……她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与慕长情并肩战来，你是嫉妒不来的。
上天造就了天下无双的慕长情，又给他配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云长安。他们丝丝合扣，文武默契，换成谁都成不了这样的一对儿。
“渚城那边的残木烂砖都清理出来了。”罗裳清了清嗓子，把帐本捧到云长安面前来。
“张贴告示，原主可以来官府登记，拿回旧宅。无主空屋先记在册，每日劳作都给他们记下功劳等级，最勤恳努力者可得屋。”云长安说道。
“这办法好，百姓肯定热情高涨。”几人互相看了看，高兴地说道。
正说话时，和玮和几位将军来了。
“唷，和将军又来看老婆了，这才分开几个时辰？”关泠湮抓住机会打趣罗裳。
“我们是来领东西的。”和玮给云长安行了礼，眼珠子粘住了罗裳。
罗裳有些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收牌子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