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又不得不相信在他们面前哇哇大哭的小公主真的具备这样神奇的能力。
“我们两个药罐子没有白吃药啊,生了个天生能治病的小神仙。”云长安托着小云朵的手掌,又惊又怕。怕小公主的身体也会出什么毛病。
“凤鸣族当年出过这样一个人物,当年是族中的司药大人。你母亲估计是这一脉的后人。”步泠卿洗净双手,抬眸看向云长安,“方园耳目众多,他若知道此事,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抢夺小公主。从现在起,孩子不能离开你们夫妻半步。”
“他脑子有病!又不是他生的,他凭什么来夺?”和玮黑着脸,指天骂道:“他若敢来,爷削掉他的光脑袋。”
步泠卿垂着眼睛,低声说道:“我们凤鸣人自懂事起记住的第一句话就是,凤鸣族为天下至纯至洁之人,当担起涤清天下之重任。所以,他不会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涤个屁,这些破鱼就是你们的涤?”和玮往水里吐了口唾沫。
步泠卿拧拧眉,回击道:“和将军,请你话里别带上我。”
“你不是凤鸣啊?”和玮不服气地嚷道。
“长安也是。”步泠卿平静地说道。
和玮清了清嗓子,不出声了。
“最初的凤鸣族确实做的是救世济苍生的事。但是这顶帽子戴久了,凤凰尾巴就不肯放下来了,不肯承认自己有些事是错的,不肯认输,更不甘心被世人遗忘。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不停的曲解祖辈的涤净二字,就成了现在这样。”步泠卿拉起皮披风,给慕十一盖上,“玺王这些皮外伤倒好说,可是他体内的剧毒确实已经发作了。这孩子本就天生不足,这些年来全靠各种奇珍异药保着。这段时间耗尽了精神,只怕……难以撑过今晚……”
慕长情握了握十一的手,低声说道:“就算如何痛,又何苦要以身投鱼,那不是更痛?”
“他想必是痛得厉害了,想马上解脱。”云长安不舍地抚着慕十一年轻好看的眉眼,轻声说道:“十一,告诉我,到底是真想走,还是痛得厉害撑不下去?若是后者,咱们再撑一撑,好不好?”
慕十一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很浅。
火光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白皙薄软的皮肤下血管泛着妖冶的紫色。
“这是紫糜……因为下药的过程是日积月累的,所以毒被胎儿吸收。当年瑞帝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替他续命,出宫之后,大国师又给他调养过一段时间,这才坚持到了现在。能不能改命,全看十一自己能不能撑下去了。”步泠卿在慕十一的几大穴位扎上金针,低声说道:“人生虽苦,但好在还能苦中作乐,能有志同道合、相依相靠的人。玺王若能听见,就想想你七哥七嫂……”
慕十一的眉头皱了皱,眼泪从眼角滑落,手指虚弱的摇了摇,眨眼间又摔回地面。
慕长情盯着他苍白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退着走出了小亭。
雨水浇在他冷峻的眉眼上,赤红的双瞳里映着摇动的火光。袖中的双拳攥紧又松开,反复十数回,绷紧的人才慢慢放松了一些。
“皇上。”和玮抓着伞追出来,给他撑到头顶。
“让他去吧。”慕长情沉默许久,哑声说道。
“啊?”和玮震惊地看着他。
“紫糜……到最后,会让骨头如瓷般脆弱,一碰即碎,甚至会扎透五脏六腑。我一直心存希望,希望我身边这些高人可以把他治好。但是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治不好的依然是治不好。哪怕是大国师,哪怕是步泠卿……”慕长情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小亭子里,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他双手撑在了城墙上,声音越来越低,“和玮,那很痛……他才十二岁,却在疼痛中过了十二年!若是这一辈子都得用药保着,而他却一直这样痛下去……到底是我们残忍,还是我们对他好?”
和玮举着伞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低喃道:“小公主也治不好他吗?说不定以后就能治了……”
“这些年来我东征西讨,也没顾得上他,他自己忍痛撑到了今天,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现在他做了他想做的事,既然真想走,就让他去吧。”慕长情低声说道。
“可活着就有希望……”和玮还是不舍得!
“想想林渊。”慕长情嘴角抿了抿,转头看向了暴雨中。
和玮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了。若是林渊没有治好,他疯疯癫癫,说不定会一直活下去。但,一个疯子又真的过得有意思吗?觉得有意思的,不过是他们这些旁人罢了!
“皇上,和将军,”一直与方向一起负责外面警戒的云丫赶到了,几个箭步冲过来,急声说道:“玺王在何处?”
和玮指了指小亭子。
云丫飞扑过去,直接抓起了慕十一的双臂,把他背了起来。
“云丫,你带他去哪里?”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拦她。
“来的路上玺王对我说,若是他不回去了,就让我陪他去看日出,说他很累,要在日出的时候大睡一场……我太蠢了,我一点都没明白他的意思!我还说我们天天在一起晒太阳,太阳有啥好看的……”云丫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大声说道:“我现在要陪玺王去看日出,一定要陪他看日出。”
这雨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能去哪里看?
几人拦不住她,眼看着云丫背着慕十一爬上围墙,要顺着绳索往下爬。
“云丫,你带他去哪儿啊?”云长安大声问道。
“有的,有日出可以看的!”云丫仰头看了看他们,背着慕十一落到地面上,撒腿就跑。
云长安抱着一直在哭的小云朵,心里万般难受,万般难舍。但是她和慕长情的意思一样,没有人可以替十一决定生死,若是每天活在剧痛里,让他对着她们这些人强颜欢笑,那真是一种残忍。
说不定,他来生就生在了好地方、好人家呢?
“好人不长命,坏人祸千年,难道真得当坏人才能活得长久?”和玮忿忿不平地说道:“那我们也不要当好人了,都去当坏人好了。”
“那就不会再有十一这样美好的孩子存在了。”云长安低眸看向小云朵,轻轻地说道:“云朵,你十一叔要走了,别哭了……”
小云朵扁着嘴,哭声更大。
云长安的眼泪叭嗒一下,落到了小云朵的额上。十一已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透露过想离开的意思,她与所有人一样,以为十一说的是孩子气的话,以为十一会好的,以为十一最后会长成惊世的美少年……若早早留心,十一就不会在慕正曦的威胁下,独自承受那么多痛楚。
“我要去杀了慕正曦。”和玮摁了摁佩剑,拔腿就走。
“回来。”云长安叫住了他,定定地说道:“他毁掉盛京城,我们就拿回盛京城。他想在大夏高枕无忧,我们就让他寝食难安。今日种种,他日必报。给他送信,告诉他,托他的福……十一死了。”
和玮一拳头砸在城墙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
云丫背着慕十一在前,慕长情一直跟在后面。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盛京城后的一座小山上,山不高,但是从这里可以看到皇宫后面的佛塔,塔尖上原本供着高僧的舍利子。
“玺王,咱们到了你说的珍宝山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天亮了呢。”云丫背着慕十一,看着佛塔塔尖说道。
慕十一双手搭在她肩上,眼皮子动了动。
慕长情没走过去,他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慕十一。这个世上唯一和他亲近的弟弟,马上就要离开他了。他不知道放任他离开的决定对是不对,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甚至想现在就上前去,把慕十一马上带回渭城。在这里,缺衣少药,行军匆匆,根本没有办法救治十一。十一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主动要求装排水道,主动要求跟随他们前来。如此,慕长情便拦不住他了。
天渐亮了。
雨也小了一些。
但太阳没有要跳出来晃一晃、满足慕十一心愿的意思。
云丫取下红玉耳坠子,举着火折子,把火光凑近红玉。在火光下,红玉散发出一圈柔软的光晕。
云丫堆着笑着说道:“玺王你看,太阳。”
慕十一没动。双目紧合着,嘴角微微上扬。
云丫怔了片刻,颤着手指慢慢探到他的鼻下。突然,她猛地哆嗦了一下,用力把耳坠子和火折子一起丢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大哭道:“你教我的诗我会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日生,日日与君好……我背的可都对?我知道你平常是逗我玩的,但我都当真了……我长得丑,你却是天上的太阳。我平常不是不想和你一起玩耍,是我不敢哪……”
慕长情胸口一阵剧痛,他退了两步,额头用力顶在了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