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动散开,给帝后二人让出道。
“好久没放过炮仗了。”
“皇上,皇后,草民真的可以当御厨吗?要不要先搜搜草民的身哇……”小掌柜背着他的祖传大锅一溜快跑追了过来。
“这还真是个胆大的,居然不怕你。”云长安勾着慕长情的脖子,笑着说道。
“我是妖怪吗,为何要怕我。”慕长情反问。
云长安想了会儿,小声说:“那是他没在几年前认识你,以前全河阳的人都怕你。生怕你霉动发动,克得人家屁滚尿流。”
“你也怕?”慕长情低笑着问道。
“当然怕啊!”云长安那时候就怕慕长情的霉运给自己,她那时候已经够倒霉的了。
“草民、草民其实怕皇上!”小掌柜追上来了,小短腿跑得有些发颤,气喘吁吁地说道:“草民也怕皇后娘娘……可是草民曾经立过大志向,要当天下第一厨。古人言乱世出豪杰,乱世也能出绝世好厨子。”
扑哧……
帝后二人都被他逗笑了。
“皇上,去皇宫怎么走呀?”小掌柜把大锅背好,满眼兴奋的光。
扑哧……
帝后二人笑得直抖。
这个胆大包天的,追过来原来是问路。
“周玮,找个人带他去宫里,向罗裳报个道。你先好好把自己洗干净。”慕长情满脸笑容地说道。
小掌柜扭捏了两下,手往腿中挡,“可是……这里不能切……我还要传递香火。”
“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个什么!”周玮一巴掌拍到小掌柜的后脑勺上,拽着他就走。
“哥、将军哥……真不能切……”小掌柜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的,一路上苦苦哀求。
“给你切成八段。”周玮威胁道。
“那也切不了八段啊……也没那么长啊……”小掌柜苦闷地嚷道。
扑哧……
云长安笑得快从慕长情的怀里滚下来了。
“好久没见过你如此开怀了。”慕长情把她放到轮椅上,手指尖勾过她的眉,低声说道:“一个小厨子就能让你如此高兴。”
“因为回到我自己的地盘了,又能横行霸道了。”云长安朝他拱拱拳,笑道:“帝君,以后我会关照你的。”
“多谢关照。”慕长情站直了,双手拱拳回礼。
人群里有人感叹,“云军师家的女儿果然厉害啊,满门皆死,独她逃生,还能辅佐出一个帝王!果然天生凤命,不枉废云家人拼了命也要送她出来。幸得是个女儿,若是儿子,当年瑞帝必不放过。”
夫妻后人寻声看去,那老者三尺白须,拄着拐杖,正摇头晃脑。
“我认得他,是当年东香楼里的说书先生。能打一手好渔鼓,出口成章,满腹故事。想不到京中大难,老先生活下来了。”云长安唇角轻扬,心中有些酸楚。
别人都能活下来,唯云家人没有。
“小姐。”扑通几声,三个男子从人群里出来,跪到她面前痛哭流涕。
云长安定晴看,这是云家当年的三个老佣人。
“你们还活着……”云长安把手伸过去,激动地地说道:“还有人吗?还有吗……”
几人互相看了看,点头,“三少爷活着。”
云长安眼睛猛地瞪大,急声问道:“三哥在哪里?”
几人跪着退了几步,起身往后走。
慕长情推着云长安跟上去,在城门处拦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车厢残破漏风,风雪呼呼地往破旧的马车帘子里卷。
老佣人掀开了马车帘子,里面端坐着一名男子。青布遮面,一身青衣,头发如枯雪一般。
“三哥……”云长安趴在马车架子上,手伸进去,颤声叫道:“是三哥吗?”
男子浑身颤抖,不出声。眼看着遮面的青布被眼泪浸湿,大颗地往下落。
“一支穿云箭……”云长安颤声念道。
“拿来当柴烧。”男子接道。八壹中文網
“若得柴火千千万……”云长安又急声念道。
“必烤羊肉万万千。”男子又接,“烈酒三坛入喉来,可踏祥云飞九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宝裘高厦不愿还。”
有日有酒有歌,哪知此生会遭遇这么多波澜苦痛!
“三哥……”云长安双手攀在架子上要往上爬。
男子颤抖着伸出双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全部都是疤痕!
那场大火已经把他烧得面目全非!
云长安够不到他,却认出了他手腕上扭曲的云家徽记的纹身。那种颜料在烈火之下会更加艳丽,永不褪色。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越抖越厉害,终是哑哑地唤了一声,“长安……”
如钝锯一般嘶哑难听。
当年的三哥可是有一副低醇如酒的好嗓子!他一开口唱歌念诗,满城的姑娘都会醉在他的声音里。
“三哥……你下来,你抱抱我。”云长安急得满头大汗,就是爬不上去。
慕长情抱起她,把她送上了马车。
云长安爬到三哥面前,用力抱住了他。
她不敢看看他的脸,她知道一定是面目全非。
那场火太惨烈了!至今想起来,也会让她在梦中哭醒。忘不掉的,那全是亲人的痛呼声,亲人的血泪在她的脚下疯淌!
“对不起,长安,这些年每每听闻你的消息,我想找你……却又不能不敢啊……长安……你受苦了……”三哥终于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难怪当初说没有军师府找到三公子的尸骨,原来真的活着。”周玮满脸震惊地看着兄妹,小声说道。
老佣人站在一边抹眼泪,“公子他不肯说自己是谁,所以城门官不放行。我们几个假托说要帮他进城看看小姐是否安好,他这才同意我们进城去。”
“傻三哥,为何不进城?为何不肯见我?”云长安抱紧他,用力摇他,“你难道要躲我一辈子?”
三哥在她背上不停地揉,不停地拍。
骨肉分离,七年未见,再见时皆是伤痕累累。原因只是他们都姓云。
如何不恨?如何不悲伤?
“步丞相。”周玮一扭头,看到了步泠卿。一手还抓着马鞭,衣服上全是泥渍。
他们曾抵足而眠,日日斗酒三百盏!云三公子甚至要为他终身不娶。
云三公子向来敢爱敢恨,敢做敢当,他就是喜欢和步泠卿一块儿练武,喝酒,大街小巷去看新鲜的事物。去打最有劲的架,去揍最讨厌的人,再喝最痛快的烈酒。
“步哥哥,如今是大丞相。”云长安扭头看了一眼,哽咽道:“我们在河阳遇上的。”
“好。”三公子轻抚她的脸,并不看马车外的人。
“三哥,我们先进城。我们回家。”云长安抱紧他的胳膊,激动地说道:“我们把家里重新修起来。”
云三公子摇头,“我不进城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安好,我便高兴了。”
“为何?”云长安眸子瞪大,把他越抱越紧,“你是怪我嫁给了慕长情?”
云三公子没出声,半晌后,惨笑道:“傻长安,你嫁给谁三哥都没意见,你过得好,你高兴,那就好了。”
“那是为何呀?为何不跟我回家呀!”云长安急得满脸是泪,冲着外面大叫,“来人,把马车赶进城,回宫。”
“长安、长安……”云三公子急得连声说道:“长安你如今是皇后,你可以嫁,我却不可以与姓慕的人和解呀!”
云长安楞住了,慢慢转头看向他,哭着问:“那还是怨我?”
“长安……三哥知道你与他一路并肩战来实属不易,你一个小女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福大命大。我怎么可能责备你?你能重建云家,当上皇后,那是你的本事。三哥与你不一样,三哥苟活至今,只是因为听闻你还活着,盼着见一见。可三哥心里的恨是抹不去的,三哥不想看到姓慕的人!爷爷和父亲的心愿,无非是天下安乐,你若能做到这一点,就没辜负爷爷与父亲。长安,你下去吧。”
“不下去。”云长安抱着他不撒手,“我想了你七年,你看看我就走,那不行……”
挣扎间,云三公子的蒙面布布落下来了。当年俊颜已毁尽,疤痕扭曲交叠。
云三公子慌忙用袖子挡住脸,伸手把云长安推开,“长安你快回去吧。”
“不走。”云长安捧住他的脸,把自己的脸使劲贴上去,“你是我三哥,我就要抱着你。”
“长安,你已经不是小娃娃了!”云三公子急忙躲她。
“我就是小娃娃。”云长安继续去贴他的脸。
云三公子更急,猛地用力把云长安推开。云长安楞是被他推了一个倒栽葱,整个人翻了出去。
“长安……”
云三公子和慕长情同时扶住了云长安,手指相碰的瞬间,云三公子勃然大怒,一掌拍开了慕长情。
“你滚开。”
慕长情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把云长安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坐着。
云三公子本还要再骂,看到云长安满脸是泪的样子,把骂声吞了回去。视线慢慢地落到她的腿上。削瘦的身形颤抖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俯下去,抱住了云长安的腿,无声地哭泣。
看着他形销骨立,满头雪发的样子,云长安也哭,但嗓子发不出声,就这么双手搭在他的背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他身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