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公子执意不肯入城,马车就只能一直停在城门外。
雪一直不停,纷纷扬扬的落了外面那些人满头满肩。城中还有人在放炮杖,重归故土的人们啊,此时只想庆贺。
兄妹二人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小云朵的哭声。
“皇上,小公主找爹呢。”乳娘踮着小脚,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吼吼地抱着小公主往慕长情的面前跑。
“快来见三舅舅。”云长安扭过头,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
云三公子飞快地抬头,呼吸急促地看向渐近的乳娘和小云朵。小公主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袄,袄子上绣着小老虎,因为哭泣小脸蛋儿挣得红通通的,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泪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指尖刚碰到外面的飞雪又马上缩了回去。慌乱地去地上找他蒙脸的布巾。
“这是三舅舅。”云长安接过小云朵,托着她的腰,让她站在自己腿上。
云三公子系好蒙面布巾,慢慢抬头看向小云朵。
她的哭声真大!这大嗓门!
这小脸像极了云长安,眼睛,鼻子,嘴巴……八壹中文網
“像你啊。”云三公子用袖子包着手,慢慢地碰到了小公主的脸。
“也像咱娘,像姥姥。”云长安吸着鼻子又哭。
云三公子的手垂下去,重重地落在腿上,肩膀耸立着,呜咽道:“是啊,像咱娘。”
“起码,回家看看吧?”云长安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起码给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上柱香吧。”
云三公子仰了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长情朝周玮点点头,让他过来赶马车。
云长安放下帘子的时候,看到步泠卿还站在路边,如同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让步哥哥过来吗?”云长安小声问道。
“不要!”云三公子马上拒绝道。
云长安看到他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马上放弃了这个话题。
马车停在了大军师府前。
只有门口的青石台阶和一边倒塌的石狮还能依稀辩出当年的模样,其余的全没了。
周玮让人抬来轿椅,抬着云三公子往军师府走。
“他是不可能进宫的,在这里扎个营帐,让他暂住此处。让工匠今晚就进府,先建一个小院起来。”慕长情叫回周玮,让他安排好云三公子的事。
“我来办这件事吧。”步泠卿缓步走了过来,小声说道。
“他好像也不想见你。”慕长情扭头看他,眉头微锁,“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
“那就……不要看到我吧。我来办这里的事,皇上请回。”步泠卿拿出帕子,把脸给蒙上了。
慕长情抱着小云朵站在大军师府门外,有些踌躇,他是离开呢,还是在这里等。
云长安派人出来了。
“皇后要在这里给三公子做晚膳,让属下去拿东西。”
“去吧。”慕长情点点头。
两个侍卫拔腿就跑。
过了一阵子,一人背了口大锅,手里提着大块的羊肉和米跑回来了。
“这是要做羊肉饭。”周玮看着二人的背影,小声说道:“这三公子只怕难得接受皇上和皇后成为夫妻的事实呢,皇后心里又要难过了。”
慕长情低眸看怀中。小公主正在咬一个梨木磨牙棒。她牙长得早,五个月,嘴中已经冒出了一点白尖尖。红软软的嘴巴在磨牙棒上不停地啃,口水糊了满嘴巴。
“我们今晚也住在这里吧,去,到东角上扎个营帐。让冬至过来烧晚膳。”慕长情抬步往军师府里走。
“不行啊,小公主会挨冻。”乳娘急了,上前就想把小公主抱过来,“皇上要哄小舅子,皇上住这里好了。我们小公主要回屋里烤火盆子去。”
“能有多冷,在这里烧上篝火。反正很多百姓都没地方住,这寒冬腊月,房子木板都潮,点火都点不起来,也不怕走水。大家都得取暖,让他们都把篝火烧上。”慕长情一手抱紧小公主,一手撑起伞,大步走进了军师府。
侍卫们很快就扎了一个营帐,里面放了个火盆,外面点上了篝火。乳娘坐在篝火前用小锅给小公主熬奶糊糊。
小公主看到侍卫们练功就笑,在慕长情的腿上不停地跳,小胳膊小腿也跟着乱舞乱踢。
“换个琴试试,让小公主也看看歌舞,听听小曲。来,小公主,你看看奴才,奴才……”乳娘挽着兰花指,想吸引小公主的注意。
小公主看了她一眼,又冲着练剑的侍卫欢快地大笑去了。
“哎呀,皇上你也管管他们,别练剑啦!”乳娘的叨叨神功收不住了,一边用小勺搅动奶糊糊,一边念叨,“这可是我们盛元国尊贵的嫡长公主,以后是要给天下的女孩家做榜样的。女孩儿当温柔一些才好。不是说皇后不温柔……皇后要是再温柔一些,如今肯定不必坐在轮椅上。奴才是心疼皇后,皇后若不会这些本事,就不必跟着皇上打仗,辛苦得很呐……奴婢也不想看到公主以后辛苦。公主就当娇滴滴的公主好了……咦,好了,皇上,把小公主给奴婢……”
乳娘扭头看,身后哪有人,全被她给叨叨走了。
“忠言逆耳!皇上就听男人的谏言,奴婢这也是忠心进谏!小公主是奴婢一天天抱大的,你们就忍心让她练武功去?摔着了怎么办,摔伤了怎么办?”乳娘很不高兴,拧着眉把小奶锅取下来,卯着劲使劲搅和。
“乳娘,你快别叨叨了,天天叨一样的话,我这耳朵都听疼了。”周玮跑过来,端起小奶锅就跑,“你帮我们把酒温上!”
“我温你个大头鬼!你小子慢点跑,别落了雪进去!记得要吹凉,别烫着我的小祖宗。”乳娘拍着腿大喊。
周玮头也不回,越跑越快。
云长安兄妹二人正一起煮羊肉饭。
篝火上温着酒。
三个佣人在一边坐着,眼睛红通通的。
“当时火太大了,我们三个把三公子从火堆里拖出来,从屋后的水沟里拖出来的。治了好久才醒过来,腿上的骨头倒是没伤。就是疤长到了一起,腿伸不直。兵荒马乱,我们也找不到好的大夫,也不敢去找,怕引来官兵,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云长安拉着云三公子的袍摆慢慢往上推。
“长安,不要看。”云三公子赶紧摁住她的手。
“若只是疤痕的关系,那可以治好的。”云长安固执地掀开了他的袍子,又去拉他的裤管。
腿上果然烧得惨烈,让人不忍直视。
烈火在身上灼烧,那得多疼啊。
云长安强行挤出笑容,小声说:“好治!一定给三哥治好。就是治的时候会难受一点,三哥忍得了的。”
“你呢?”云三公子看向她的腿,急声问道。
云长安轻轻摇头,“我的腿治不好,伤到经脉了。三哥我这样子,你舍得不管我了吗?”
云三公子怔住,久久地看着她。
“这是我们的家啊。”云长安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四周,“我出生的那天,你们都在娘的门外等着。你们把我从小抱到大,十岁了我还要你们背着,出门也不肯自己走路。大哥背得最多,三哥最喜欢给我买各种好玩的好吃的,二哥最老实,总是被我欺负。”
云三公子的眼泪刷地一下,又下来了。
“三哥,等大军师府再建成的那天,你亲手把牌匾挂上去。把爷爷,爹娘的牌位立起来……”
“可是,这皇朝还是姓慕呀。我不想再给姓慕的人做事了。”云三公子慢慢摇头,长叹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与他做了夫妻。当初听说你与他在河阳起兵,很想拦你。但山高路远,我到不了你身边,也怕引去追兵,让你为难。生为你的哥哥,不能保护你,也不要成为你的负担。长安哪,我的大志向在那片火里已烧光了。腿治不治得好都无所谓。我这辈子能再看到你已经足够了。以后,我就想隐于山林间,安静地死去。”
云长安拉住他的手,哽咽道:“那也等到过年后,你看着我把军师府建起来再走,好不好?让我多看看你。”
云三公子紧捧着她发抖的手,嘴角咧了咧,“长安,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威风。”
“是,你为我骄傲吧。我打了很多次特别棒的仗,让对手俯首认输。虽说把军师谋略给丢了,但每一个字都刻在我的脑子里,我能把军师谋略写得更好。”云长安忍泪说道。
云三公子不停地点头,“是,你是三哥的骄傲。”
“他姓慕,可他并非伤我云家之人。”云长安微微扭头,看向东边的火光,小声说道:“艰难之中,我与他互相扶持,步步走来,恩爱入骨。”
“他对你好?”云三公子问道。
“很好。”云长安点头,“我腿不能动,平日吃穿行全是他在照顾我。”
“真好?”云三公子又问。
“真好。”云长安郑重地点头,“他懂我,我也懂他。我不必花容月貌、掌中起舞,他也爱我。他不必强大如神,事事强过我,我也爱他。人间夫妻,最难的就是一个懂字。我懂他的辛苦,他懂我的难过,他虽姓慕,却也不是他自己要生在慕家。你就当是上天把原本是我们的亲人错投到了慕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