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的礼物都用盒子装着,或大或小,或轻或重,虽然大家都不出声,但是从众人僵直或者微抖的手来看,他们对赠礼很满意。
云长安知道来的是哪些人,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叫投其所好。所以,是官员的,她给了官员升官的道,是商人的,她给了发财的路。是诸侯的,给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众人得了东西,纷纷转身朝慕长情和云长安抱拳行礼。
等众人散去之后,慕长情拿到礼物清单看了看,抬手揉云长安的脸,“亏你想得出。”
“商人逐利,官宦逐权,大家各得其所。”云长安拉下他的手指,笑着说道:“而且,每人都赠了翡翠玉安佩,难道还不够贵重?以后盛元国大开贸易,他们尽占先机,有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权与利。”
“回去了,我想女儿了。”慕长情推着她往回走。月光把二人的身影叠在一起,一刻都未曾分开。
小云朵已经睡着了,躺在摇篮里,小巴掌在被子外面露着,乳娘尽心尽力地守在一边,瞌睡推着她的脑袋不停地往前栽。
“乳娘去睡吧。”云长安叫醒她,和慕长情一起在摇篮前看小云朵。
小家伙越长越壮实了,与刚出生时那皱巴巴得像只小猫咪的样子大不一样。
“明日我得早点回来。”慕长情凝视着小云朵,低声说道:“今天还没抱到她。”
“我教你,你现在把她弄醒,然后今晚上你就可以整夜抱着她了,我去偏殿睡即可。”云长安作势要把小云朵摇醒。
指尖还没能碰到小云朵,她身子悬空,被慕长情给抱了起来。
“皇后如今挺会威胁人。”慕长情把她放到榻上,双手撑在她身侧,慢吞吞地说道:“我在哪里,皇后就得睡在哪里,小云朵不让我睡,我就不让你睡。”
“赖皮。”云长安好笑地啐他,“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
“脸是何物,可吃否?”慕长情勾着她的脸颊问道。
云长安偏过脸,小声说:“别勾,亲。”
慕长情哑然失笑,嘴唇在她的脸上轻贴了一下,翻个身,在她身边躺下。
云长安的手往下摸,紧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道:“帝君累了吧?是否已与想见的人谈妥?在地下皇城,别人就算想听,也听不到你们说什么。”
“长安也累了吧?”慕长情与她十指紧扣,转过脸看她。
四目相对片刻,云长安把额头抵过去,轻轻地说道:“慕长情你说,千秋万代之后,盛元还会有人知道有个帝王叫慕长情,有一个皇后叫云长安吗?”
“不知道又何妨呢?”慕长情翻身揽住她,低哑地说道:“你我这一世达成心愿,便无怨无悔。”
“哎……把我也翻过来,我要抱着你。”云长安小声说道。
慕长情把她转过来,二人面对面看了好半天,云长安往他的眉上刮了一下,嘟囔道:“我们没有梳洗呢,没有洗脚呢,我倒是好说,不走路,可是你怎么也不洗去?”
“不洗如何?”慕长情坐起来,作势要拿脚去熏她。
云长安死死地贴他的怀里,哈哈地笑。
外面的太监宫婢们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帝后二人的日常是外人想像不到的,哪有那么多高深莫测,高傲难亲近,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两个大孩子。
二人闹了会儿,又静静地依偎在了一起。
交易会本就是一个借口,帝后二人真实的意图是与各地可以建立关系的人见上一面。从民间有威望的大儒大商到诸王侯,他们细心挑选了一番,最后来到此地的人还算合他们的心意。
一路征伐,打了这么多年,他们两个其实已是世间最不想打仗的人了。他们想让百姓休养生息,想让盛元重新壮大,那么二人多年来一直努力的事也就实现了。而来此的人也是不想打仗的,这些人有些是为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是为百姓着想,不管怎么样都与他们如今的想法不谋而合。
“成大事者,当有大胸怀,大志向,方能吃大肘子。”云长安俯在他怀里,呢喃了半天,睡着了。
慕长情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抚挲着,直到她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起来,端来热水,仔细地给她擦洗手脸。再用热毛巾包住她发白的腿给她按摩。
“皇上,您也歇着吧。”太监在外面小声说道。
云长安醒着的时候,总是不让慕长情给她揉腿,怕他辛苦。但她这腿必须一天数回地按,一直坚持按,才不会让双腿肌肉萎缩。慕长情就每晚等她睡着之后再给她按上半个时辰。
大殿里很安静,母女两个都睡得沉沉的,慕长情坐在榻上,抱着她一双细白的腿,长指沿着她的小肚子反复上下。
“皇上,您歇会儿,奴才来给娘娘按按。”太监捧着药膏站在一边,小声说道。
“你不会用巧劲,会弄醒她。”慕长情低低地说道:“再拿药膏来。”
太监赶紧把药膏捧到他的手边。他用长指勾上一团药膏,在掌心里化开了,双掌包住她的腿一点点地抹匀。
“大国师那里怎么还没消息呢?”太监叹了口气,“皇后这么好的人,不应当受这样的罪。满朝上下都盼着皇后站起来呢。”
慕长情眼神黯了黯。大国师已有两个多月没有传消息回来了,前阵子送信来,信中痛骂慕长情,也不知人是醉在了哪里,信纸上泼着大团的酒渍,被风雪吹了一路,还是酒气浓郁……
——
山中有一草庐,草庐外种着一片碧油油的草,也不知是何植物。叶片分三齿,颇为扎人。茎杆是褐绿色,风一吹,叶片就卷起来。
冬小酒挑着一担山泉水上来,往草庐大敞的门里看了一眼,赶紧把水桶放下,大步走了进去。
一张极致奢华的香檀床,床柱上盛开着芍药花,香气满室地飘。
大国师就躺在榻上,衣袍大敞,锦被踢在地上,酒壶在他的枕边搁着,早空了。
“师父又醉成这样。”冬小酒把锦被捡起来,给他细心盖上,捡起酒壶,掩门出去。
给那些草浇完水之后,他再烧火,把小锅给吊在灶前的铁勾上,这才拎起小罐子快步往草庐后的深山小径走去。
他用了轻功,一盏茶功夫后,他到了一个小山洞前,往后看了一眼,猫腰钻了进去。
初心正在那里等他,见他进来,马上就过来接起了小陶罐。
二人急步往里面走,穿过一道湿滑的石壁,到了里面的小山洞里。九鲟和尾鱼也在这里。在山洞中间摆着一张寒玉小床,旁边的小木桌上点着油灯。
瞳风在寒玉床上,深睡不醒,人已枯瘦。
“师哥,我们三个商量过了,若他这个春天还不醒,我们就这样照顾他一辈子。就不麻烦你每天来送药,送饭。你好好照顾师父好了。”九鲟站起来,小声说道。
“师父若能种出让云长安站起来的草药,就一定可以救瞳风。”冬小酒小声说道。
“可师父心里只有长安,他能为长安上刀山下火海,水里去云里来,想尽千方百计找药,怎么不能为瞳风去找药?师父始终偏心。还说不动凡心,不让我们动感情,他不是一样吗?”初心不满地说道。
“别这样说师父。”冬小酒拉下脸,训斥道:“若没有他,哪有你我的今日。”
“我宁可死了!”初心更加生气,指着山洞外说道:“入门之时,他是怎么教训我们的?怎么他偏能为女人不顾我们?”
“够了,初心你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道理?”冬小酒把罐子里煮的药汤倒进小碗里,扫了一眼九鲟和尾鱼,拔腿就走。
“师哥!”初心追了几步,急声说道:“是,我承认你对我们不错,可是师父……”
“师父不欠你们的。”冬小酒冷冷地说道:“你再说这些混帐话,那我也不来了。瞳风做错了事,他自己应该承担这后果。同样的,云长安也不欠你们的。你们当初与她并肩征战的时候,别说自己一点都不乐意。”
“师哥……”初心垮下双肩,垂着眸子小声说道:“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呢?”
“师父若真能救,他何必在这深山里种草药?师父若能救,他又何必夜夜大醉?初心,九鲟,尾鱼,师父以身试毒已经很久了,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你们躲在这里?真以为没有他的默许,我能来这里?我是不会忤逆他的,永远不会。若师父让我杀你们,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动手。在我心里,师父大过天,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冬小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山里的初春依然寒冷,在这大清早里,呵一口气能凝成冰霜。从这里往山下看,隐隐能看到草庐前那条小溪。大国师正站在小溪前,背影桀骜,长发随风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