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五道身影随着他一起出现,从五个方向甩了铁链,把慕正曦的四肢和脖子一起锁住,高悬于半空。
慕长情得以脱身,大步扑向水潭。
云长安的舌尖和嘴唇都已经咬破了,她的心跳快到无法形容的程度。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等着慕长情把女儿救上来!
一定活着!
一定没事!
“这小东西!”站在最前面的初心拧拧眉,低声说道:“还真是天生的福气大命。”
云长安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
此时大国师扭过头,乌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沉步走了过来。不等她叫他的名字,他已经弯下了腰,把她抱了起来。
他的呼吸声有些急,隔着冰凉的面具,哧呼地响。
云长安还想不到道谢的事,催着他赶紧把她抱去潭边。
往下看,慕长情浮在水,小公主的袄裙先前被慕正曦给削掉了,光着两条小胖腿,正在水里用力蹬。
特别有力!一边蹬,一边用小巴掌在水里乱划拉。不远处有几条青背的小鱼,不时地吐几个水泡泡,游动来回,似是在观察这一大一小陌生的“大鱼”。
小云朵游得很带劲,很快活。累了,抓住了慕长情的胳膊,哈哈地笑。
慕长情心疼地扶着小公主的小手,想把她托出水面,可是小公主分明喜欢玩水,抱着他的脖子,一双小胖腿继续在水里蹬动,快活地笑个不停。
“臭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你还不抱上来,她受伤了啊!”
慕长情的手指轻抚在孩子的腰上,伤处正在愈合中。
小云朵的血有让人愈合的能力,同样,她也有自愈的能力。
云长安把脸埋进了大国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国师把她往怀里摁了一下,脑袋慢慢地低了下来。
“师父……”初心扭头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说道:“孩子没事,您可以放心了。”
唔……大国师的喉头沉了沉,把云长安慢慢递给了初心。
初心稳稳地接过了云长安,九鲟去推回了轮椅,几人把云长安安顿好,突然听到白茸茸又嘶吼起来了,转头看,只见慕正曦已经挣断了铁链,拖着半截铁链冲进了屋里,抓起关泠湮一起闯入了深山密林中。
九鲟与尾鱼立刻追了上去。
“抱上来吧。”云长安朝慕长情挥手,急切地说道。
慕长情把游得快活的小云朵抱上来,交到了云长安的手里。
云长安立刻用披风包住了小云朵,紧紧地搂住。
她现在还在发抖,抖得不能自已。
“谢了。”慕长情朝大国师抱了抱拳,沉声道。
大国师垂着眸子哼了一声,掉头走向一边,垂手站着不动。
初心收起地上的铁链,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赢佳人低声说道:“方园手下还有十二名少女,都是他从各地掠夺过去的,几乎与这个赢佳人一样,从小被他强行灌入了不择手段的观念,无善恶之分,只有输赢之心。”
“春分呢?”云长安怀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
“估计回城后第一次走失就已经换掉了吧。”初心摇了摇头,转身站到了大国师身后。
“君莫凉,谢谢你。”云长安感激地说道。
大国师依然不出声,风拂着他的白袍子,烈烈地响。
——
慕正曦跌跌撞撞地逃进了黑漆漆的山洞里,每天服下的那些丹药让他血管里的热血像沸腾的水一般乱滚乱窜。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横冲直撞,而他却无法控制这股力量。
他靠着湿滑的石壁坐着,大口地喘息。
关泠湮本身瘦弱,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也已经瘫软到无法动弹了。她靠着石壁的另一面坐着,怔怔地看着慕正曦。
“不许再看我。”慕正曦突然睁开眼睛,恨恨地说道。
关泠湮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慕正曦你觉得这一辈子有意思吗?”
“当然!”慕正曦咬咬牙,胸膛里热血滚动。
“嗯,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关泠湮闭上了眼睛。
慕正曦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他缓缓抬起双手,只见手臂上的血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来粗。
噗……
他猛地吐出一大鲜血,紧接着又是好口鲜血。
山洞里全是血腥味儿在飘荡。
“慕正曦,”关泠湮往旁边爬了几步,躲开了一些,“你怎么了……”
慕正曦抹了把嘴唇,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儿,抬头看向了关泠湮,“泠湮,想不到,在最后一刻我身边的人还是你。”
“我并不想在你身边。”关泠湮眉头紧锁,反感地说道:“是你把我抓来的。”
慕正曦点了点头,又抹了一把嘴唇。血从他的唇角不停地往外淌。
“慕正曦,你是不是要死了?”关泠湮盯着他,小声问道。
“死?”慕正曦抬起脸,怔怔地看了关泠湮一会儿,惨笑道:“我早就死了!在父皇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从来没想把皇位给我的时候我就死了,在我亲手杀了他的时候,我就死了。在我那次带着你回到盛京城的时候,我就死了!”
“当宸王,照样可以实现你的抱负。”关泠湮忍不住说道:“你心胸太狭隘了。”
“狭隘?那你告诉我,为何慕长情他不甘心做一个王爷,把王位让给我呀?”慕正曦反问。
关泠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男人这辈子,要么做最出色的,要么就去死。这就是父皇从小告诉我的。”慕正曦抿了抿唇,盘腿坐正,从怀里摸出一方皱掉的锦帕,轻轻地擦拭脸上唇上的血渍。
“你回去吧。”关泠湮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了,小声说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妇人之仁,所以云长安是云长安,关泠湮你只能周夫人。”慕正曦垂着眼皮子,把帕子捂在双唇上,哑声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认输了。盛京,我回不去。大夏国,我也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并无我慕正曦的容身之地啊。泠湮,我只求你一事。”
“你说。”关泠湮的心里突然很是酸痛。眼前这人,毕竟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深爱的男人,她曾经的夫君。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死在这里。”慕正曦抬起眸子,静静地看向她。
“好。”关泠湮忍住眼泪,轻轻点头。
“泠湮……若那一年,我未回京,你我真的走了,会不会你还是我的泠湮?”慕正曦定定地看着她,握着帕子的手慢慢地往下滑。
关泠湮不知道。
她脑海里全是当日穿着红嫁衣,八抬大轿抬进宸王府的那一幕。满天的鞭炮声,满街的欢呼声,无不在告诉她,她嫁的是当今世上最有美誉的宸王,天下女子倾慕的对象,连皇太后和皇兄也赞不绝口的男人。当时的她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夫妻二人形同陌路,各自为政,最后……居然走到了这里……
“泠湮……下辈子别做公主了,嫁到寻常人家去……男耕女织……”慕正曦试图把手伸向她。
关泠湮下意识地把手也递过去,就在指尖快触到的时候,她又打了个激灵,飞快地把手藏到了背后。
慕正曦抬了抬眼皮子,视线与她对上。
淡漠的月光从山洞口投进来,落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了两汪冰凉的水,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
“泠湮啊……我后悔了……”他喉头颤抖着,哑哑地唤了一声。
“正曦……哥哥……”关泠湮终于唤了一声,低下头轻泣了起来。
慕正曦的眼睛亮了亮,脑子里那些回忆一涌而入。
孩童时受尽了宠爱,坐在父皇和母妃的膝头,万人羡慕。少年时意智得意,行走宫殿。弱冠后得尽赞誉,世人夸赞。他紫衣玉冠,打马街前走,文武百官,百姓商贾跪拜请安……
他还想到了刚与长安订亲时,长安一身绿衣,娇俏地躲在门偷看他,稍晚些就跑到了他的马前,找他一起出去玩。
他又想到了关泠湮初进王府时,他掀开她的盖头,看到漂亮温柔的脸。
他想到那个他偷偷坐过几回的盛京龙椅。
他想了宸王府,再也回不去的宸王府。
他最后想到了大夏皇宫中那个不说话的玥贵妃……
他就要死了,玥贵妃怎么办?
他抿了抿唇角,手重重地垂下,脑袋也勾了下去。
慕正曦自打那年受伤,咳嗽一直未好,试了很多猛药偏方,这些药物早就一点一点地反噬着他,蚕食他的身体躯壳。
关泠湮悲哀地看着他,脑中空白了一片,很想痛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
——
大夏后宫。
一身白衣的玥贵妃站在窗前,正痴痴地看着月亮。
突然前面亮起了火光,喧闹声一阵大过一阵。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厅的正中。那里摆着高凳,上面悬着白绫。
她转头看向放在桌上的紫色衣袍,慢慢地抱起了紫色衣袍,脸埋在衣袍里喃喃地唤了一声,正曦……
外面响起了猛踹宫门的声音。宫女们吓得大哭,太监们爬墙逃跑。
她抱着衣袍蹬上了高凳,把白绫套上了脖子,脚尖踢翻了高凳……
“娘娘!”宫女看到了,扑进来想救她。
此时宫门攻破,大夏部落的人冲了进来。宫女只能自己逃命,任她抱着紫色衣袍垂在了那里。
桌上一张纸,上书一行字:命中无,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