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杨雨欣给你带的。”
吴环走进办公室，把一杯咖啡放在陈望舒桌上。
“哇！谢谢！”陈望舒眼睛亮了，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雨欣太暖心了，正好我今天起太早了，没什么精神。”
“周一嘛，谁都没精神。”吴环发现陈望舒竟有几分可爱，不由得笑了笑，“本周工作安排我弄好了，发你邮箱？”
陈望舒摆摆手：“那个不着急，我是找你是想说案子的事。”
“案子？可是主办人是方凌啊……”
“支队长不是说了吗？”陈望舒狡黠一笑，脸上的梨涡甚是好看，“多合作嘛，但是他可没说和谁合作。”
看着陈望舒的笑容，吴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啊，没想到队长还玩文字游戏。”
陈望舒笑着摆摆手：“没有刻意曲解支队长的话，方凌的办案能力我很放心，但是对于violence的案子，我和你的一些看法是一致的，所以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自己那些在别人眼里离经叛道的观点，陈望舒居然会赞同，吴环脸上闪过一丝吃惊，陈望舒见状便继续说到：“你先前和方凌有观点上的分歧，在队里争辩过几次，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想法都很有道理。其实方凌说的对，做警察的，和医护人员一样，不能有太强的共情心，否则会过度自我内耗，甚至会产生偏颇的个人英雄主义，影响我们的判断。”
“所以，警察做事，必须把自己抽离出来，不要把自己带入任何一方，以第三方的视角不带个人主观的判断去做事，才能更加的客观公正。”
实际上，吴环的内心是同意陈望舒的看法的，但同时他又有些矛盾，从陈望舒进队以来，自己便一直在观察着对方，对于陈望舒这个队长的种种言行，吴环是非常认可的，所以他不太清楚自己会不会是因为对陈望舒的好感，而导致她的话说服力变高了。
毕竟，自己对于方凌的言行，有时候真的挺厌烦的。当然了，谁会喜欢总追着自己怼的人啊。
看吴环神态中还有些许防备，陈望舒便开门见山把话挑明了：“不过，你的观点却引发了我很多思考，虽然毒品查缉工作讲究方法和效率，但我认为，关注犯案者的内心世界也同等重要。”
陈望舒的话显然引起了吴环的兴趣，他略微调整坐姿，认真地注视着陈望舒。
“我大学选修了心理学，一开始是想多拿一些学分，没想到学着学着居然有点痴迷起来，”陈望舒双手交握，微笑的表情中也多了些许严肃，“我发现，人的内心世界竟然如此广阔却又如此微妙。任何人，他随机的一个人生境遇都会引发一系列的感受，而其中产生的想法都有可能改变这个人的一生。”
“从外表来说，这个人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能跑能跳，但在无法窥探的隐秘世界里，他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只可惜，大家眼里看到的彼此，只有外表。”
吴环被陈望舒触动了，他抬手喝了一口咖啡，思索片刻，开口说到：“很多人喜欢研究机械构造，尤其我们男人。我小时候经常蹲在路边看汽车、摩托车，一看就看一天，我惊讶于这些精妙的设计可以让一个物件产生各种各样的驱动力，但长大以后我发现，世界上最精妙的仪器也比不过人的大脑。”
“没错，”陈望舒认真地点点头，“同样的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在遇到它时却会产生不同的思考结果，甚至结果大相径庭。”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吴环看气氛变得过于严肃了，便轻快地调侃到：“没错，所以大家总在网络上掐架啊。”
“是啊！”陈望舒被戳中了共鸣，苦笑着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有时候我上网看新闻，在那些新闻下看到有的网友的评论，会觉得不可思议，what？！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怎么会这么想呢？！why？！你没事吧？！你没事吧？！需要来点溜溜梅吗？”
陈望舒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大方得体、遇事不惊的姐姐，此时却成了一个活脱脱地表情包，没想她还有这么腹黑又逗趣的一面，吴环被这种反差给逗乐了，忍不住也打开了吐槽之魂。
“害，可不是嘛！有些人故意在评论区发表一些攻击性言论，就是为了强调存在感，甚至找架吵，居然还标榜自己是直肠子，就像发癫一样。”
“哇，吴环你好毒舌啊，”陈望舒笑出了声，“难怪杨雨欣和李尚林整天围着你转，你们三个人在一起可以组成毒舌帮了。”
吴环笑着摊开手：“怎么听起来像黑恶势力一样，我们明明是弱鸡抱团好吧。”
两个人本身都很认可彼此的工作能力，又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一些萌点，很快便融洽的交谈了起来。
……
……
“郭哥！辛苦了！”
“来啦。”郭君里满面愁容的站在江边，转头回应张宇的招呼。
案发现场，江水滚滚而流，湍急的水花不断拍打着岸边杂乱的石头。
负责鉴证的民警们围着一个大号行李箱拍照取证，派出所的其余几人拉起了警戒线，两个社区民警在远处正对着几个惊慌失措的村民，一边录口供一边安抚对方的情绪。
张宇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过脸对着郭君里：“什么情况？”
“接到村民报案，几个孩子在江边玩水，发现一个行李箱正顺着江水流动，小孩好奇嘛，就用竹竿把箱子扒拉上岸，打开发现一具已经成巨人观的尸体，当场吓坏了。正好家里的大人们在不远处割猪草，赶紧跑过来，发现是尸体以后就报案了。”
张宇看了一眼那群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村民，叹口气：“哎，郭哥，这不是你们所辖区啊，咋是你来出警啊？”
“这段时间单位轮岗轮训嘛，我就交流到城边所了，没想到刚来两天就遇上了，”郭君里无奈的摇摇头，“这种恶性案件我想还是让你来看一眼最保险。”
张宇点点头，转身走向行李箱，郭君里一把拉住张宇，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口罩让他戴上，又低声叮嘱到：“你看了现场以后，心里有数就行，案子我们还是要先办一下的，不然到时候我怕所长怪我们直接就把案子交出去了。”
“放心吧哥，”张宇回拍了一下郭君里的背，“这我懂的。”
张宇心里清楚，这种恶性案件刑侦是一定会插手的，但是事关派出所的工作业绩，刑侦部门也不该直接就把案子连锅带走，最好是跟所领导协商好再处理。
郭君里是老民警了，经手过很多这样的事，哪一边他都不想得罪，干脆先让张宇自己来看一下现场，早一点去和所领导协调，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张宇戴好口罩，和郭君里一起走到行李箱边。
热带的边境线上，冗长的夏日和炎热的温度经常令人难以忍受，而此时，在江边高温下，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混杂着强烈的腐臭味，隔着口罩都差点让张宇把早饭呕出来。
打开的行李箱里，一堆碎肉块和破碎的肢体东倒西歪的落在一起，横七竖八的摆放甚至已经看不出人的形状，肉块上的尸斑都变成了黑红色，醒目的颜色刺激着视觉神经，被江水泡胀的躯干乍一看就像一块扔在菜篮子里的姜。
即便是办案经验丰富的民警，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头晕眼花。
张宇虚弱的闭了下眼睛，“哎呀妈呀，我这一周都不会再吃姜了。”他心里暗暗想着，又同情的扫了一眼身旁负责取证的几个同事。
即便如此，张宇还是没有忘记本职工作，他强压心头不适，认真勘察了一番现场，然后转身示意郭君里借一步说话。
俩人走到远处，张宇连忙摘下口罩，深呼吸了几口。
“怎么样？还好吧？”郭君里也跟着摘下口罩，拿出根烟递给张宇，“我刚看到的时候差点没厥过去。”
张宇摆摆手，接过烟连忙点上：“不打紧，就是胃里头翻江倒海的……谢谢哥，用烟压一下就好了……哎，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抛尸现场找到了吗？”
“还没，”郭君里摇摇头，“人手有限，还在找，这江太长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从境外飘过来的。”
“也是，”张宇理解的点点头，“那你先辛苦着，需要人手跟我说，我去对接所领导。”
说罢，张宇匆匆告别了郭君里，快步走回自己的车。
上车后，他赶紧擦了擦汗，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把嗓子眼里泛起的酸水冲回肚子。
“哎呀，这味道……太上头了……哪个孙子干的，造孽啊……”
张宇喘了几口粗气，又拿起车上的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使劲吸了吸。
……
……
“其实对我来说，案子谁办都一样，我最在意的还是能破案。”
办公室里，吴环喝了一口陈望舒给他泡的玫瑰花茶，皱了下眉头，连忙把杯子放到一边。
“不行，糙汉子接受不了这个，太芬芳了。”
陈望舒理解的笑了笑，又给吴环换了杯清茶：“是吗？我以为主办人换了你会有点失落呢。”
“做警察的，不在乎荣誉不可能的，”吴环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但是最在乎的还是抓坏人。”
陈望舒赞赏的点头，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没错，荣誉只是做完这些事之后会随之而来的东西，不应该本末倒置，成为个人追逐的重点。”
“嗯，”吴环也点点头，很认可陈望舒的说法，“所以你对violence的案子格外上心，也是想加快破案速度吧？”
“是啊，”陈望舒看向自己桌上那摞厚厚的文件，“要弄的案子挺多的，但是，一方面violence是新型毒品，危害性极大，虽然前段时间我们销毁了不少，最近也销声匿迹了，但如果不把荣帮彻底根除，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至于另一方面……”陈望舒托着下巴，努力寻找措辞。
“是不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吴环把话直接接了过来。
陈望舒激动地一拍手：“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怪怪的，”吴环大力点头，“谭海荣跟我们斡旋了很多年，这只老狐狸一直藏得很深，明面上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试图收集他贩毒的证据，却从来没有成功过。按理来说，他应该是越低调越好，可前段时间的案子反而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让所有人看见他一样。”
“对……”陈望舒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手表表带，“感觉不符合逻辑……虽说毒贩都是亡命之徒，但他也不至于真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那他想干嘛呢……”
“所以队长你找到我，是想看看，就算评功论奖没有我，我还愿不愿意出份力，对吧？”
陈望舒凝视着吴环的双眼片刻，微笑的点了下头：“对。”
“这你可以放心，”吴环也回她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做事并不图这些。”
“太好了，”陈望舒倍感欣慰，“那你要是对案子有什么想法或者新发现，就来和我交流。”
吴环眼神一亮，挑了挑眉：“啊，其实……我私底下一直在查呢。”
陈望舒一听，喜出望外的笑了：“难怪杨雨欣他们总是跟我夸你，可以呀，吴副队，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啊！”
“队长过奖了，”吴环轻轻抬起手做了一个谦虚的手势，“还得跟队长多学习，毕竟，我还没本事让于主任被热茶噎住。”
“啊？”陈望舒故作惊讶的睁大眼，“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啊，主任他没事吧？！”
说完，两人会心一笑。
“嗡嗡。”
吴环的手机震了，是一条微信。他点开屏幕，看到发件人和内容后，眉头皱了皱。
“队长，又出新的案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