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伊认为若薇是不好意思花别人的钱上学,就对若薇说:“这钱算我爸借你的,将来毕业你有了工作再还给我爸爸,给你算利息还不行吗?”
反应过来的班主任也附和道:“嗯,这个办法也好,算是借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若薇嘴巴动了动,但没再说出什么来,低着头坐在那里。铠伊妈妈没有说话,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铠伊面前。
铠伊把卡塞进若薇的包里,她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有两个同学不失时机地站起来活跃气氛,建议铠伊给大家唱一首歌,铠伊也不推辞,来到房间中央,大方地说:“为了感谢老师三年来的教诲,父母多年的养育,我演唱一首《感恩的心》送给你们。”
音乐响起,铠伊的歌喉惊艳了众人,等一曲唱完,大家热烈鼓掌,其中有一位懂音乐的家长,他由衷地说铠伊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
那天宴会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大家握手告别,祝贺孩子们学业顺利,同学们则拥抱道别,说来年聚会再见!只有若薇提前走了,说父亲出去没带钥匙,怕他回家进不了门。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没有说话。铠伊也早就看出妈妈有些不高兴,就解释道:“若薇她是个有志气的人,她怕麻烦别人,也不想接受别人的资助,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我是怕她知道了这件事不来,所以没有告诉她爸爸出钱资助她上大学的事,可是你们为什么要给班主任说呢?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肯定会感到难堪啊!”
“按你这样说还赖我们了,”妈妈有些生气,“你小孩子家想事情太简单,之所以让你们老师在场,就是想能有个见证。果然,人家根本不买账,根本不乐意你去帮她。傻孩子,这个若薇没你想的那么好,她是个心机很深的女孩子,她也未必会感恩,还有可能因为你跟她的生活悬殊太大会嫉恨你!”
铠伊不高兴妈妈这样说若薇,抗议道:“你们大人的思想就这么复杂,我们小孩子哪有像你们想的那样阴暗,你们总是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我们,不就是资助她上大学吗,干吗要搞得大张旗鼓,人家那么多资助贫困学生上学的人也没有像你们这样高调的!还非得让人感恩戴德你们才开心吗,做好事说出来性质就变了,简直庸俗!”
“你……你这不识好歹的孩子!”铠伊妈妈被她这一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开车的韩卫东发话了:“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这是,你高尚,我们庸俗,好好好,反正咱家也不差这几个钱,那咱们就走着看,看看是我们大人阴暗,还是你那个同学真是你说的那么单纯善良!”说完也不说话了。
铠伊听到爸爸也这样说,气得噘起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看了看一直扭头冲着窗外不说话的妈妈,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懊悔,但又不愿道歉,一家人虽然分别在即,却陷入了少有的沉闷里。
第二天一早,铠伊妈妈虽然生气,但依然帮着检查行李,生怕铠伊忘记带了东西。
一家三口人开车来到火车站,妈妈又非让爸爸买了站台票把铠伊送进去,一边埋怨丈夫心狠,不亲自送女儿到学校报到。
铠伊爸爸却幸灾乐祸地说:“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嘛,翅膀硬了,要往外飞了,我想留都留不住。那就试试吧,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很精彩。”
韩卫东一直希望女儿能留在身边上大学,然后再找个工作,一家人能常常在一起。天都市,已经远的超过了他的预期,虽然他知道孩子就像小鸟儿一样,迟早要展开翅膀飞出去,他心里希望女儿能尽快适应离开父母的生活。他看着女儿,既感到欣慰,又感到不舍。
一直到火车要开的时候,爸爸妈妈还站在那里。他们满眼的担忧与惆怅,但又不得不面对这分别。
车终于开了,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埋怨都听不见了,铠伊感到轻松,一种远行的豪迈感油然而生。想想从此要一个人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待四年,或许更久,又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她拿出手机,按照若薇给她发的车厢号和座次去找。刚走到另一个车厢,忽然有人拿着东西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回头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居然是宋清明。
原来宋清明高考时超常发挥,竟然也超过了天都师范大学的分数线,被历史系录取。
“好嘛,这么大喜事居然不告诉我,一个假期还玩失踪!”铠伊也抬手给了他一下。
“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宋清明咧嘴笑,又上下打量着铠伊有些惊叹地问:“你这是吃了增长粉还是做了拉骨术,一个假期人就变长了这么多?”
“是新西兰的牛羊肉,和太平洋的鱼虾给了我蓬勃向上的能量,最重要是我睡了大半个假期的懒觉!”铠伊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看来这是去了吃货的天堂,你这日子过得真滋润,哥哥我一个假期可是累成了狗!”宋清明咂咂嘴,表示羡慕,“我送了一个假期的快递,腿都跑细了。”
铠伊看他,果然黑了不少,但人也精神了不少,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不由想起了他妈妈,直接问道:“是挣学费么?”
“算是,也是帮我三姐的忙,她的物流公司太忙了,再说我也不能总是白用她的钱!”宋清明大咧咧地说。
“你三姐,是那个打你的女人么?”铠伊忽然想起那个抽烟的女人。
“你,你都看到了?”宋清明吃惊地问。
“嗯,当时我都想着告诉老师来着,她为什么打你?”
“是为我好?”
“为你好?”这次轮到铠伊吃惊了。
“嗯,”
“那你的手指也是为她!”铠伊指着他的手指。
“嗯,也算是为我自己。”宋清明转过头,好像不愿说这个话题。
“我真羡慕你,能提前证明自己生存能力!”铠伊转移了话题。
“羡慕我?你算了吧,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宋清明觉得好笑。
“是真的,你能自己挣学费上学,这点我就做不到。”铠伊认真地说。
“那是你没到那份上,否则你生存能力比我强!”宋清明笑着说。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走走停停,直到第七号车厢,在靠近尽头的角落里看到了若薇。她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洗的有些褪色的格子衬衫,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怀里抱着一个包,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铠伊叫她,她才转过脸来。铠伊想找人换座位和若薇坐在一起,可是她却表示自己愿意一个人待着静一静,让宋清明和铠伊坐一起。
两个人只好原路返回,宋清明和人换了座位,坐到了铠伊的对面。两个人从海洋聊到陆地,从太平洋上的渔船聊到澳大利亚濒临灭绝的考拉。
最后,铠伊忽然想到王璐颖,那个身影单薄的女孩儿。忍不住问道:“你表姐她还好吗?”
宋清明眼里又升腾起了一层雾,里面好像盛满了哀伤:“她家里出了事,我那个舅舅被抓了!我表姐她现在身体出了点状况,!”
“出什么事了?”铠伊有些吃惊。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舅妈的事么?”宋清明问。
“嗯,”铠伊点点头。
“她不是离家出走,而是一直在家里,就在之前的老院子里。她是被舅舅伙同现在的女人打死的。”
铠伊瞠大了眼睛。
“当时那个女人怀了孕,上门去要求舅妈和舅舅离婚,舅妈不同意,两个人就厮打起来。舅舅帮着那个女人,用绳子勒住了舅妈的脖子,舅妈死后尸体就被两人埋在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对外声称舅妈和别的男人跑了。两个人住在那里心虚害怕,舅舅就急着借钱买了楼房搬出那里,老院子就租给了一个菜农。我表姐一直怀疑,因为那天舅妈说好放学回家后给她包饺子吃,当天面是和好的,肉馅也在盆里,怎么可能扔下自己跟别人走呢?后来舅舅喝醉酒说漏嘴,表姐直接跑回老院子用撅头刨开了地面,地面用水泥铺过,尸体埋得又深,我表姐整整刨了三天,在看见舅妈尸骨的那一刹那就晕过去了,菜农看到住了多年的院子里居然埋着一个人,都快吓死了,赶快报了警。舅舅被警车带走,表姐因为精神遭受刺激也被送进了医院。”
铠伊只觉得浑身发冷,汗毛都立了起来,以前她认为这样残忍的事只在故事里,在电影里。现在居然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而且是那个身影单薄,孤单可怜的王璐颖亲身经历。
“谁照顾你表姐呢?”铠伊脸色发白。
“她出院后我把她安排在三姐物流公司楼上的住处,她不说话,也不出门,医生说是抑郁症。”宋清明皱着眉头,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离开的时候,表姐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他在楼下上车的时候回头看,看到她孤单瘦削的身影立在窗帘后。窗户和阳台三姐都加了护栏,医生说重症抑郁症病人会有自杀倾向。
铠伊沉默良久,王璐颖的遭遇让她感到难过,好像气闷一样心里堵得难受。在她的内心里,家庭的不幸才是最大的不幸。她和王璐颖一样,都在高三的时候遭到陷害,只是王璐颖没有一个能支撑她的家庭,没有父母的爱,所以她才落到无学可上,流离失所的地步。
而自己,因为父亲的关系,母亲的信任,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至于后来的打架,绑架,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这些都是因为父母强大的爱的力量。她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树和路,不由得想起了爸爸妈妈在车站送别的眼神,离别之情此时才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