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看着铠伊递过来的卡,眼神复杂。铠伊直接给他塞进兜里并用一只手顺势揽住他胳膊,不让他再掏出来给自己,高崎挣了一下,嘴里轻声嘟囔,上次的卡我正准备还给你呢,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钱?
“不是白给你的,这算我的投资,到时候给我分红就行了。”铠伊笑嘻嘻地说,她在小心地维护他的自尊,找个他容易接受的借口。
高崎叹口气,低着头看着脚下,说:“你这不是打我脸么?笑话我打肿脸充胖子,其实我就是想好好请你吃顿饭,结果还让你拿钱,还得让你资助我创业。既然这样,也好,将来我给你分红,算你入股,盈利了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别想那么多,好好把这次软件开发出来,吃一堑长一智,别再出什么差错就行了,钱的事会想到办法的。”铠伊安慰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他。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家?”高崎忽然站住脚步,低头看着铠伊,有一种打定主意的神情。
“好,”铠伊对高崎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听说他要带她到他从小生长过的家里看看,不加思考地就答应了。
高崎的家在东城区,两人坐公交车过去,中途还倒了一趟车。如同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两个人一路上相依相偎,甜甜蜜蜜,一个假期的别离,让两个人的重逢怎么都舍不得分开片刻。
公交车在一个热闹的街口停下,高崎牵着铠伊的手下了车,穿过一条不怎么平坦的街道,来到一个叫润丰园的小区门口。高崎在旁边的超市买了几瓶矿泉水,然后拉着铠伊进了小区,铠伊回头看,只见门口的看门大爷从门岗伸出脑袋看他们两人。
铠伊朝大爷摆摆手,大爷‘嗖’一下子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高崎轻轻扯她,“干吗呢?”
铠伊有些好笑地说:“看门大爷好奇怪,偷看咱们,跟他打招呼也不理人。”
高崎直接说,“别理他们,都有病!”
“谁?他们?”铠伊觉得他们这个范围够广。
“都一个德行的,这些人都挺讨厌的。”高崎口气愤愤地,铠伊想,这里人大概和他闹过不愉快,这么大情绪。
高崎的家在六楼,高崎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微凉的冷清。屋里的摆设简单,沙发上被盖住,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没人住。
他牵着铠伊的手,把沙发上的灰色的布扯开,露出一套老式的真皮沙发,他说请,让铠伊先坐一下,他简单收拾一下。
铠伊环顾四周,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两室和客厅朝阳,阳台是贯通了客厅和一间卧房。主卧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是个没人住过的样子。
高崎打开空调制暖,拿出水壶清洗一番,把矿泉水倒进去开始烧水。铠伊说:“直接喝就行了,干吗要加热?”
“女孩子不要喝凉水,尤其是冬天,一会儿就该牙齿打战。”高崎头也不抬地忙活。
竟然还是个暖男,铠伊心里有些小感动,她站起来走进主卧,里面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大床,这里大概是高崎的母亲和前夫一起住的地方吧?铠伊想着,往墙上看看,桌子上瞧瞧,半张照片都没有。
另外一个卧室,隔着客厅在房子的东端,一张简约风的实木床,上面也盖着防尘罩,一张电脑桌,靠墙一架书橱。墙上挂了一幅油画,是莫奈的《星空》。这应该是高崎的房间,多少年前,这座房子里面住着一对夫妻和一个男孩儿,如今,只剩下被防尘罩盖住的家具,铠伊有些感慨。
高崎跟了进来,把防尘罩掀掉,露出白色的床垫,说这是我的房间。
“为什么没有照片?”铠伊张望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照片。
高崎愣了愣,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有几张照片。铠伊拿出来看,吓了一跳,里面的照片全都是残缺不全的,明显看出,大都是挖掉了两个人,只剩下一个男孩儿。
“这是你?”铠伊拿出一张,上面的男孩子看起来十岁左右,偏瘦的身材,背景是北海公园。
“嗯”高崎点点头,从背后环绕住铠伊,下巴在铠伊肩膀上轻轻压了压,答应一声。
铠伊侧脸看他,又看看照片,不同的是,照片上的男孩儿阳光灿烂。那时他们家大概还未发生变故,高崎还是父母宠爱的孩子,脸上是幸福洋溢的笑容。
还有两张,是在北海公园的湖面,很明显旁边挖去的是划船的人,还有一个揽住他肩膀的,只剩下一只手臂,白皙纤长,腕上戴了副小巧玲珑的手表。高崎身子后倾,应该是依在白皙手臂的人怀里,可是现在,他依向虚无,带着摇摇欲坠的姿势,仿佛要跌进后面的湖水。
铠伊心里有些触动,她轻轻抚了抚照片上的人,问:“为什么要把旁边的人剪掉呢?他们是你的父母吧?”
“曾经是,”他避开铠伊的眼神,手也从铠伊肩上拿开,转身朝外面走去,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发出哨子般的尖利叫声,高崎拿了两个杯子,刷了刷,把水倒了进去。
厨房是开放式,隔断做成了吧台,前面摆放了两个高脚凳,他在其中一个坐下来,并招手示意铠伊过去坐在另一个上面。他把水杯推到铠伊面前,缓缓说道:“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我的身世,我的家人。”他抬眼看了一下铠伊,又迅速垂下眼皮,盯着眼前的杯子,“你知道么?我的奶奶不是亲的。”
铠伊点点头,“哦”了一声,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早就知道他家的一些事情。现在,她听到了由高崎自己讲述的更为详细的故事。
高崎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和一个男人恋爱,那个男人是个做生意的,有能力,胆子也大,钻国家的各种空子谋取暴利。后来因为一桩生意涉嫌走私而被通缉,他便躲了起来,这一去便渺无音讯。高崎的妈妈等了他两年多,经不起家里的催促,便跟追求她的一个男人结了婚,这个男人就是老太太的儿子。
婚后,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五六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回来了,并找到了高崎的母亲。她虽然怨恨他不辞而别,但也清楚他是出于无奈。她在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埋藏多年的情感又死灰复燃,她依然爱着那个男人,怎奈已经嫁与他人,并且已经有了孩子。
男人准备离去,但女人舍不得他走,两个人重新发生了关系,并一直偷偷保持联系。
后来,就生下了高崎。他母亲觉得对不起一直保持单身的男人,就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高崎的小姨介绍给男人。小姨一直帮着高崎母亲带着两个孩子,高崎因为一直和小姨在一起,感情深厚。在高崎八岁那年,二十多岁的小姨和那个男人结婚了。
小姨性格温柔,模样长得和姐姐特别像,但是比姐姐更年轻漂亮。男人和她结婚后仍然和高崎的母亲保持着那种关系,后来,他可能厌倦了,也或者逐渐喜欢上了身边的妻子,他开始冷落高崎的母亲,并对她提出分手。
高崎的母亲也试着忘掉男人,可是她发现自己会疯掉甚至死掉。她告诉男人她做不到,但是男人说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能把快乐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上,特别是不能伤害你那个单纯善良的妹妹。
原来他是不忍心伤害他年轻的妻子,并用了单纯善良的字眼。高崎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她好像被架在地狱的熔炉上烤,满心的不甘和嫉妒,是的,她清楚地知道了她在疯狂地嫉妒自己的亲妹妹。
她终于做出了一件事,高崎深深喘了一口气,手指痉挛性地握着杯子。
“我的小姨,她突然中毒了,那天我也去了现场,我握着她的手,她死死地抓着我,嘴张开着,一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当时一直安慰她,说一会儿就到了医院了,一会儿就好了,坚持一下。她的手抓的我的骨头都疼,估计她已经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就想告诉我什么,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话来,我脸凑到她的耳边,却被我母亲猛地扯开,小姨她瞪着眼看着我,也瞪着她的姐姐。最后,她的手在拼命抽搐,浑身痉挛,没等到救护车走到医院,她就不行了,到死,她都没撒开我的手!”
高崎两只手捧着杯子,把额头放在杯沿上,停了好一会儿。铠伊不知道居然还有他小姨这段,一时间非常震惊,她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高崎的手,那只手捧着微微发烫的杯子,仍然冰冷。
良久,高崎抬起头来,额头被杯子压出红色的印子,在苍白的脸上非常醒目。
“我小姨死了之后,被认定自杀,我母亲开始申请离婚。之后,嫁给了做了她许多年妹夫的人。而后,又开始争夺我的抚养权,争不过,她就拿出了绝招,她现任丈夫我的亲子鉴定书。结果很显然,我和之前那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当然理所当然要到亲生父母那里去,我原来的父亲,成了养父,他的脸没地方搁,便去了澳大利亚我姐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