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是被人搀扶到村诊所的,他伤的不轻,肋骨断了一根,还咯了血。
那天是周六,王老师一如既往地去送学生,就在那个叫做石盘村的地方,被人在山路上截住,暴打了一顿。
打人的扬长而去,王老师自己一个人从堆满积雪的山路上走回来。也不知道一路上经历了什么,撑到红崖村的后山就不行了,靠在一棵树上起不来了。幸好遇到了学生,跑回去叫来家长,这才把他送到了卫生室,不然,就要冻僵在那里了。
学校的支教队成员听说了个个义愤填膺,在前去诊所的路上都嚷嚷着说要报警:“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冰天雪地去送孩子却被打成这样,万一没人发现,王老师岂不是有性命之忧!报警报警。”
大家都替王老师抱打不平,冯老师却制止了大家,脸上带了丝古怪地笑容,说:“大家先别着急,王老师被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先不说这冰天雪地如何去镇上报案,即便是报了案,这件事到底孰是孰非,还没搞清呢?”
宋清明听了冯老师的话,瞪起了眼睛:“这王老师在这种环境,主动去送学生,有错么?那些人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了王老师,这是非不是明明白白?”
“稍安勿躁,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这么简单啊。”冯老师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王老师之所以这样主动去送学生,是有缘故的。早在他刚来时我就看出不对劲,他特别关注那些学生的家庭住址,和学生村子里的事情,没事就打听人家村上有没有外地嫁过去的女人,长得漂亮不漂亮,后来他就主动去送学生,据说还爱家访,而且会到别的村上到处溜达,还特别留意那些年轻好看的女人。
你说说,这样的事情,时间长了,人家总能看出来端倪。反正好多村都风言风语的,一些女生家长不放心让他送孩子,都主动到附近接送。可咱们这个王老师丝毫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这也是我不想去送学生的原因,你好心好意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学生的家长未必都买账,这万一有点什么事情,都说不清不是?”
冯老师一番话说完,铠伊等人面面相觑,就连宋清明也一脸懵。
“看不出来王老师有什么不对啊,上次脚受了伤,到现在都没好,周六又主动去送学生。而且平时在学校也没有表现出来异样,对支教的女老师都不多看一眼,也没有特别接触女生。而且铠伊帮他打饭那次甚至还有些脸红,一直客气地说谢谢,眼神是下垂的,谦逊而又礼貌,根本看不出一点品行不端的样子。”
铠伊想着,越发觉得冯老师的话不一定可信,难道他们之间不和,故意这么说?
村诊所就在村子的中间,离冯叔家不是太远,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冯叔已经陪在旁边了。
王老师半躺在诊所的小床上,胳膊用绑带吊着,嘴角还有血迹,不时地咳嗽几声,面色惨白。
看到一行人来,挣扎着想起来,被冯叔急忙按住了,说道:“可不敢动哈,听大夫的。”
诊所的医生还在心有余悸地叨叨着:“这可不得了,肋骨断了,这一不小心就会扎破了肺,华佗在世也没办法了。现在很危险,可是这种天气又没办法去县医院,这下可麻烦了,你躺着千万不要动!”
医生的一番话让众人紧张起来,宋清明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问道:“王老师,你千万不要动,我只问你,那个行凶的人你认识么?理由是什么?光天化日就把人打成这样,真无法无天了,你不要怕,有我们呢,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冯叔几次使眼色,宋清明全部注意力都在王老师身上,根本没有看到。铠伊倒是看到冯叔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在后面悄悄地碰了碰宋清明,谁知道他回头直愣愣地看着铠伊问:“你碰我做什么?”
铠伊气得翻了翻白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骂了句:“真是白痴!”
王老师大概觉察到了众人微妙的动作,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一言难尽,我缓缓再告诉你们。”
“好好好,”宋清明看王老师的表情痛苦的很,赶紧停止追问,并体贴地给王老师盖了盖被子。
平时的山路尚不好走,何况大雪封山。去县里是不可能了,一群人着急又无奈,只能看着王老师在那里躺着,祈求老天保佑了。
原本还觉得山里岁月静好,现在铠伊才知道交通不便的无奈。
诊所的医生叨叨着:“前年,如果不是路不好,守义的婆娘还可能有的救。哎,等找到时,都过了一夜了,生生给耽误了,她不是摔死的,是被车卡住腿活活冻死的。”
铠伊听他说的好像是童童的母亲,一问,果然是那可怜的夫妇俩。
童童的父母不过三十几岁的年轻人,过日子还干劲十足,努力想要摆脱贫穷,就从山外拉煤到镇上去卖,日子还算过得去。
寒冬腊月,正是卖煤的好时候,两个人起早贪黑。当天,就是风雪到来前的一天,本来就人迹罕见的路上更是空无一人,两个人想着多拉一些,在大雪封山的时候不至于断了煤,于是便在下午的时候又出发了,以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当时是丈夫冯守义开车,妻子拥着被子坐在车厢里。由于天黑,车子在拐弯的时候掉下了山崖,丈夫当场死亡。
童童的奶奶发现儿子儿媳一直没有回来,就冒着风雪央求邻居帮忙去找。
当天夜里,由于天气恶劣,大家一直找到早晨,才在山崖下发现了他们。妻子由被子包裹并没有直接摔到要害,但是被卡住了腿,挣扎不出来。她大概想抓住身边的草木拼命往外爬,手上勒的血肉模糊,周围能抓住的草木都被她用手拔光了,也没能爬出来。
当天晚上就是风雪天气,她就那样被活活冻死在了山崖下面。
“如果当时发现了,能及时救出来,童童这孩子也不至于同时没了爹妈,可怜啊,一家子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医生摇头叹气,
王老师躺在那里一直不做声,无声无息地好像不存在一样。铠伊心想,王老师今天只能住在这诊所里了?这样动也不能动,总得有人照顾他。
就悄悄地对宋清明说:“哎,你今天留在这里吧,王老师也没有家人,我可以留下来给你作伴。”
宋清明看了看铠伊,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铠伊以为他不同意,立马拉下脸来说:“你不要这样没有人情味儿,遇到有人有困难能帮就帮,如果是女的,我自己就可以,谁用你!”
“说什么呢?我觉悟有那么低么?我是奇怪咱们总是能想到一起去,看来那麻烦官司也丝毫没有影响你的善良,你还是一副热心肠,怪不得算命的说你将来大富大贵,凡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就是良善之人必有福报啊。”宋清明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一本正经的看着铠伊说道。
“去去去,怪不得人家叫你儿,神神叨叨的。”铠伊看宋清明一脸正色,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信啊,我可是研究过易经八卦的,相比那些天桥底下摆摊的,我还算比较专业。”宋清明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无得意地吹嘘道,又恢复了那种摇头晃脑的模样。
“你真的会算命?”旁边一个男生听到两个人的小声对话,也凑过来小声问道。
“你听他胡说,”铠伊白了宋清明一眼,看了看王老师,他闭着眼睛,很是疲惫的模样。
王老师到底是被什么人打的,冯叔为什么一直使眼色不让宋清明问?冯老师的话又到底是不是真的?铠伊看着王老师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容,心里充满了不解。
一群人在诊所坐了半下午,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纷纷起身准备离去。冯老师也只是在半晌的时候露了个面,之后就说家里有事匆忙离去了。
宋清明坐在那里没动,看着那些人站起向王老师告别。就说:“你们走就行了,不要打扰王老师。”
“你不走?”几个人觉得奇怪。
“我走了,谁来照顾王老师?”宋清明反问。
几个人恍然,但又小声说:“诊所的医生不照顾王老师么?咱们留下来顶用么?”
王老师听到宋清明的话,睁开眼睛朝众人说:“谢谢大家的好意,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再说这里地方小,没有住的地方,等我好一点就回学校去住,谢谢大家。”说完,就咳了起来,大概是震疼了骨折的地方,不由得用手去捂自己的胸口。
诊所的医生走过来,带着些歉意说:“不好意思,如果学校能留下个帮忙照顾的更好,毕竟王老师行动不便,我呢,说不定还会出诊,我婆娘胆子小,我晚上都是住在后面院里的。”说完,搓着手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铠伊看着医生那有些虚伪的神情,心里对王老师充满了同情,他孤身一人在这个大山深处,一心扑在这些人的后代教育上,可这些人,好像并不太感激王老师。
最后,还是宋清明留了下来,铠伊也坚持留下陪宋清明。
宋清明一直催铠伊回去,说:“这里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没事,你在这里坐一夜可是会冻僵的。”
铠伊拍了拍自己长及脚踝的羽绒服,说:“不怕,我这个特保暖,冻不到我。”
宋清明无法,说好让铠伊晚上睡觉之前回学校。
晚饭是冯叔送来的,特意给几个人做了兔肉,说是上午进山抓的,本来要送学校去,可恰好王老师病了,送过来几个人吃吧。
宋清明也没客气,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颐。宋清明吃的欢畅,冯叔也笑呵呵地挺高兴,医生嘱咐几句就回到后面的住宅去了,这里只剩了宋清明和铠伊两人照看王老师。
大概是吃了些饭的缘故,王老师一直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生气,他捂着胸口慢慢地调整了一下身体。
宋清明终究忍不住,再次问道:“王老师,你伤的这么厉害,确定不用报案?”
王老师呆了一呆,缓缓说道:“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