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老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漆黑一片。他借着微光找到了一个窗口,发现那是透进来的雪的光芒。白雪覆盖的世界不算太黑,不远处的大山,像个黑黢黢的巨人,遮挡住了天际的一弯月牙。
等他适应了黑暗,又摸索到了门边,不出所料,门从外面反锁了,伸手去摸,是一枚冰凉的大铁锁,大概还是那种锈迹斑斑的铁锁。借着月色,他扒着门往外张望,看清了自己在那个院落的房子里,房子是木石结构的,被风一吹,木板做的房顶吱嘎作响。
他摸了摸后脑勺上凸起的包,还有那些黏住头发已干涸的液体,冻木的手指上沾染了血腥味儿。竭力回忆之前的事情,他明白了自己是被那个矮壮的男人暗算,并关进了这里。
此时,他已经隐约猜出那个男人也许就是冯书记的那个做守林员的儿子,男人的做法,也更加让他断定小雨确实在这里。
寒冷让他忍不住打着寒战,跋涉了一天,肚子里也饥肠辘辘,脑袋一动还有些昏晕。所幸出门带了火柴,他从怀里掏出曾被汗水浸湿又暖干的火柴,摸索着在墙角搜集了些干草,点燃后才发现,这是一座空房,只在墙角堆了些干草,大概是做过什么人的临时栖身之处。
他把怀里揣的两个馍掰了一块在点燃的干草上烤了吃,自己被关在这里,等人来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口粮要仔细分配了。如果等到这两个馍吃完还没有人来,那自己的人生路也算到头了。
馍吃的小心翼翼,生怕掉在地上一些渣。草也烧的仔细,不让它熄灭,也不让它太旺而迅速消耗完那堆仅有的储备。
就这样,干草撑了大半夜,烧的几乎一根也不剩。馍还没等到吃第三块,王老师便在冻僵之前被宋清明等人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里?”骨头缝里的冰碴子刚融化完,还没完全复苏的王老师便问宋清明。
“我算的,”宋清明嘿嘿一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的侦查能力,不输专业人士。”
宋清明说完,就惹得冯大爷呵呵笑了起来。冯大爷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确实结实,同行的另外两个支教老师经过了这番折腾,都面色灰白,有气无力。可冯大爷依然老当益壮,带头在前面步履矫健地走着。
经过这件事,冯大爷大概把族人都得罪了,几个冯家的小辈对他横眉冷眼,直接质问他:是不是看到冯叔家有媳妇你心里难受,一个光棍汉眼热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冯大爷直接开怼,说:“打光棍也强过把人当作牲口买卖,这又不是封建社会,咋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那几个人哂笑一声,说:“说的怪好听,你就是眼红,故意使坏。”
冯大爷哼一声,说:“这女子压根就不是红崖村的人,把人家困在这里也是没用,人家那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完这些,便不再理会这些人。
倒是宋清明觉得冯大爷的话有些缘故,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他:“大爷,你以前见过那个谁啊?”说着,他朝着站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冯大爷知道他问的是冯家买来的那个女子,叹口气,说道:“不瞒你说,当年那女子逃出去过,就躲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正巧被我碰上,她害怕的不行,我当时还给她指了路,可是,就这十万大山,怎么可能跑出去。我也怕得罪人,就没帮她什么忙,后来那姑娘就被捉回去了。”
他叹口气,接着说:“后来,王老师就来了,冯家的媳妇和儿子也不见了,看王老师找了这么多年,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人家在这里教咱们这里的孩子文化,咱抢了人家的女人,这叫啥事呢!我就连睡觉也老想这件事,这回好了,我总算帮上点忙。”
宋清明冲冯大爷竖了竖大拇指,心里感慨,看不出这样外表木讷的一个老人,竟然这么有正义感。
心里盘算着万一村里人难为这个老人,自己又该怎么帮助他。万一这里的人因为这件事情容不下他,自己把他带到天都,找一份看大门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王老师和他魂牵梦绕的人擦肩而过,错失了见面的机会。在回去的路上他好像已经耗尽了力气,但仍然挣扎着往前走。即将要见到心爱的人的信念支撑他,他走的很快,但一瘸一拐,大概是被一夜的寒冷冻坏了关节。
毕竟走过一次,回去的路比来时顺利了许多,沿着路上杂乱众多的脚印,就一直走到了红崖村旁边的山头,再下到谷底,爬上对面的山头,就是红崖村了。
铠伊的鞋已经灌满了雪,又化成水,冰凉刺骨,脚冻的渐渐失去知觉。宋清明一直嘘寒问暖,但铠伊怕路上耽误时间,就忍着没说。
冯大爷一路招呼着大家,沿着他的脚印走,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又点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松明子火把,宋清明则把头灯戴上照路。
山路白雪覆盖,天上半弯月亮,一行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不时惊起夜栖的鸟儿。
宋清明像冯大爷询问这山里到底有多少拐卖来的女人,冯大爷叹口气,说:“可是不少呢,咋,我告诉你了,你是不是都给救出去?那红崖村可就真的容不下我了。罢了,很多都在这里扎了根了,前些年,派出所给接走了几个,说是送回老家了,结果呢,又回来一半,说是想孩子!”
听了这些,铠伊明显感到王老师的背影愣了愣。就急忙问冯大爷:“她们没把孩子一起带走吗?”
“怎么可能,她们能走就不错了,娃再带走了,这红崖村的老少爷们还不得拼命。”冯大爷的步子看起来不快,但几个人跟起来都累得气喘吁吁。
铠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沉默片刻,嗫喏着说道:“如果让孩子好好读书,那就不一样的。”铠伊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能让旁边的王老师听见。铠伊不知道王老师会不会接受那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将来会不会和那个孩子难以割舍,那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况且她已经对冯叔许诺,一定会资助他的孙子读书,直到大学毕业,否则他也不可能就那么放弃了抵抗,心甘情愿跟着派出所的民警走了。
等回到红崖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山村寂静,一行人的到来引起一阵狗吠。村子和原来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村书记已经被民警带走。
铠伊想起冯婶,还有那个已经在梦乡的孩子,心里感慨,人世间非要有这样的错位,非要面临这样的骨肉分离。
冯大爷在路口和众人分开,嘱咐一行人回到学校一定要温水泡脚再睡,免得冻伤。铠伊脑袋里想着王老师和和他未婚妻的事情,拖着两条已经冻得发僵的腿,和众人一起回到了学校。
支教的同学们已经睡了,看到众人回来纷纷爬起来,眼前几个人的狼狈让他们目瞪口呆。铠伊自己的鞋和裤腿都是湿的,在路上一双脚冻的麻木,脱下鞋子后才发现脚上有几处磨破了皮,就连脚腕都有些发紫。
上铺的女生看到,吸了一口凉气,满眼同情地问她疼不疼,又听说她们是从下午一直走到现在从山里赶回来,更是惊叹不已。
严格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脚没有磨破。两个人给留守的两个女生讲了事情的经过,她们更是听得嘴巴都合不拢,直说堪比看惊险电影。
其中一个女生有些顾虑地问道:“村里人会不会仇恨咱们,毕竟抓走了他们的村书记。”
“可是咱们也有恩于他们,况且王老师是学校的人,和咱们是同事,咱们也算是帮助同事,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不对,拐卖人口是犯法的,村里的墙上都刷着大标语呢!”另一个女生抢着说道。
“王老师就对他们没有恩情了,他自己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教出去的学生有多少了,最后还不是一样关着他的女朋友,并且还被打伤!”严格一边把自己的湿衣服脱掉扔在门后的盆里,冷笑着说。
几个女生一时没话说,沉默了一会儿,严格忽然问道:“铠伊,你真的答应资助冯叔家的那个孙子读书上学,还一直到大学毕业?”
“嗯,这个主意不是今天才拿定的,过年在他们家吃饭的时候我就想了。”铠伊小心地把水撩到脚上的破损处,水有些热,引起伤口一阵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