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脾气耿直的人,说话从来不会顾忌,可现在这样谨慎地教训起妈妈来,铠伊觉得挺纳罕。转念一想,大概是之前的经历,让父亲学会了慎言吧。
晚饭吃的挺愉快,爸爸二两小酒喝到微醺,妈妈也一直问个不停,恨不得亲自到女儿支教的地方看一看。
铠伊也没有隐瞒,如实说起大山里的艰苦生活,还有那些因家境贫寒,随时都有可能辍学的孩子,妈妈听得都吃不下饭,抽出纸巾来抹眼泪。当下表示等铠伊回天都的时候带上些钱,给那些孩子寄去。
又听铠伊说起王老师在大山当中一边支教一边寻找女友的事情,唏嘘不已,说:“我说丫头,你这是去支教呢还是去历险呢?怎么就遇到那么多离奇的事情?拍电视剧似得,这种稀罕事怎么就让你给碰上了?还把村书记父子俩给判了刑,人家不会记恨吧?”
“说什么呢?”父亲韩卫东打断妈妈的话,气愤愤地说:“这件事丫头做得对,勇气可嘉,像我的女儿,你想想,好好的闺女被拐卖进大山,音信全无,父母不得担心死,心疼死?人贩子这是没抓到,抓到直接枪毙,不然还得有人为了蝇头小利,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妈妈听父亲这样说,大概推己及人,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女儿也曾被人绑架过,虽然那件事她事后才知道,仍然吓得好久都做噩梦。
连忙说道:“人贩子当然可恶,可是那个村书记有些可怜了,山里人,家穷娶不上媳妇,不过是想着有个媳妇传宗接代,这下好了,一起坐牢了。”
“糊涂,再娶不上媳妇也不能买卖大活人。买卖人口犯法知道不?法不容情,什么理由也没用,还村书记呢?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说着,父亲把酒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对绑架拐卖这类的事情。韩卫东听说了就像被蝎子蛰到一样,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的事情,一家人都落下阴影。
铠伊看父亲义愤填膺,就说道:“爸爸你知道么?这个村书记特别好,当初我们进山,他派人接送,还亲自给我们打扫房子,烧火炕,还把家里仅有的好吃的让老伴做给我们吃,腰椎不好,大雪天还驼着背给我们往学校送吃的。”
“唉”铠伊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是就是老观念,崇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像别人那样给儿子买个媳妇,而买的这个恰好是王老师的未婚妻。”
铠伊看了看父母,继续回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竟然从一个孩子的眉眼看出王老师未婚妻的模样。虽然我知道他们这样做是犯法的,可是我心里仍然很愧疚,我来的时候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冯叔的老伴,回到天都又募捐了一些钱和物资,也特意让同学给那个冯婶和孩子送去了一些。家里两个男人都坐牢了,真是不知道这祖孙俩怎么过下去?”
铠伊说起来,心里仍然不好受,不由得长吁短叹的。
“嗯,做得好,做人就得恩怨分明,犯法了就得接受教训,于咱们有恩的,也知恩图报,好!”父亲韩卫东的酒劲大概有点上头,他眯着眼睛,非常满意地夸赞女儿。
晚上,妈妈已经提前帮铠伊晒好了被褥,被窝带着阳光的味道,屋里的一草一木永远是自己中学时代的模样,铠伊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放松,既舒服又惬意。
宋清明呢,现在是在老宅么?铠伊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这次回来,不去见他的妈妈,也不去见三姐和表姐王璐颖,一个人缩在老宅,如果让这三个女人知道了,该是件多伤心的事情。
而且,他是为了自己才去支教,在应该阖家团圆的春节,他却在大山当中和自己一起度过。
无论宋清明和三姐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对自己一直是全心全意,人生能有这样赤胆忠心的朋友,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铠伊感慨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五一假期放三天,又加上周末,总共五天。除去在济州待的一天,铠伊在齐都待了三天。三天里,宋清明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铠伊也乐得轻松自在,在家里肆意享受了三天。
母亲每天一早就出去买菜,然后回来给女儿变着法的做各种好吃的,还一直催促:“多吃点,多吃点!”好像要把铠伊丢掉的肉重新补回来。
韩卫东也心情颇好,每天早早的就回到家,有时候还会哼上一首小曲儿,提着一些特意绕到城东买来的女儿爱吃的蒋家酱牛肉,和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零食。
铠伊一看袋子,上面是润禾超市,父亲竟然去了市中心车位最紧张的地方给自己买零食。
好多年没有这种待遇了,铠伊暗戳戳地想,跑上去撒娇地抱着爸爸的胳膊连说几次谢谢爸爸。
“都多大了,还这样腻乎人?”韩卫东嘴里这样说着,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三天转瞬即逝,宋清明也给自己发了信息,说已经买好了车票,今天晚上的。
五一小长假,火车站上的人好像大狼群,闹哄哄地在出站口进站口涌动,买票的队伍看不到首尾。
铠伊有些吃惊地问宋清明宋怎样买到票的,他一脸淡然地说自己认识售票处的一位美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手了。可他的黑眼圈和一脸的倦色出卖了他。
铠伊说:“正好,我的两个亲戚也要买火车票,麻烦你再去找那位美女买两张吧!”
宋清明当下就哀号起来:“小姑奶奶,我这可是排了半宿的队才买到的!”
铠伊喷笑着用拳头擂他,宋清明笑着躲,拎着铠伊和自己的箱子往候车厅跑去。
“宋清明,你真的没去看看她们?”铠伊问,在齐都待了三天,宋清明脸上的伤痕已经淡的快要看不出了。
“去看了一眼,但是她们没看到我。”宋清明坐在候车厅的长凳上,把两条长腿伸开,伸了个懒腰,葛优躺的姿势仰靠在椅背上。
“为什么?你回个家怎么还偷偷摸摸的?”铠伊有些奇怪,家是多么温暖的港湾,宋清明为什么就不想回家呢?
宋清明叹口气,说:“我这次回来,不想见人,有些事情,像你这种蜜罐里长大的,是不会懂得的。”
“去去去,别动不动就把我归类,咱们还不是一样喝着有毒的奶粉,吃着防腐剂长大的?”铠伊看宋清明的情绪似乎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虽然有些怪怪的,但毕竟话多了些,才稍稍放下心来。
宋清明一直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铠伊知道他为了买票排了大半夜的队,就把自己一直搭在胳膊上的外套盖在了宋清明的身上。宋清明睁开眼睛看了看,弯起嘴角笑了笑,说了声:“真让我感动,看来精诚所至,石头还是要暖一下的。”
铠伊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说:“这是看你买到票的份上,得瑟什么?”抬头却发现有个穿着时髦的女人直直地朝这边走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宋清明的那位三姐,她穿着一袭紫色长裙,v领开的有些低,露出春色一片,引得好多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停留巡视。
她脸上的颜色不是太好看,甚至都没有向铠伊打招呼,就直接走到宋清明跟前站定。
“三姐?”铠伊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叫了她一声。
三姐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看铠伊,只是冷冷地盯着宋清明。
宋清明听到铠伊叫三姐,突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三姐那愠怒的眼神。他从椅子上有些乏力地站起来,低低的说了句:“三姐,你怎么来了?”
“你是特意不回家的对吗?”三姐脸上的表情阴沉,盯着宋清明问道。
“我,这次回来的有点急,就没有去看你。”宋清明的声音很低,脸上挤出个不自在的笑容,往旁边移了下,示意三姐坐下。
三姐站着没有动,沉默片刻,声音柔和了些,还有些沙哑,缓缓说道:“以后回来的时候打个招呼,免得我挂念。”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到宋清明的面前。
“这些不多,你先拿着用,公司遇到些事情,等处理完了我再给你转点。”
宋清明听到三姐说公司遇到事情,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盯着三姐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别的物流公司找麻烦了吗?”
“你安心上学吧,没什么大事。”三姐说完,把卡塞到宋清明手里,就转身走了。
宋清明站起来,拿着卡追上三姐,扯住她的胳膊又塞给她,说:“我钱够用,以后,我自己挣钱交学费,不用管我了,公司出了什么事情?”
“别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我说了,已经处理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三姐说着,转脸看了一眼铠伊,眼神有些冷漠,对宋清明说:“回天都后给我来个电话。”
宋清明点了点头,目送三姐离去。候车厅的广播传出播报去天都方向的163次列车开始检票,宋清明拎起行李,有些颓废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