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是三更天,苏哲从睡梦中被值夜的家丁叫醒,见到裴松元时还打着呵欠。
三更半夜叨扰,裴松元实属逼不得已。
整个下午和晚上,他想找的人一个都找不到,眼下的事情棘手,只能来求助丞相大人。
“深更半夜的,裴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苏哲边说边把人让进前厅,二人落座。
见此处没有旁人,裴松元着急忙慌地奉上手里的东西,一脸严肃。
“相爷请过目。”
苏哲双手接过来,展开速速浏览一遍,顿时困意全无,抬头与裴松元对视一眼。
“这、从何处得来?”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从铁矿的其中一名管事手中。”
裴松元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来回揉搓,心中似有蚂蚁在啃噬。
“那管事现在何处?”苏哲又仔仔细细将上头的内容扫过一遍。
“在大理寺监狱,自打小昆山出事以来,负责的两名管事一直收监在审。”
沉吟片刻,苏哲脸上是少有的严肃神情,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从长计议,本相可否见见这位管事?”
“当然。”裴松元求之不得,此次来找苏哲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起身赶往大理寺。
方才裴松元交给苏哲的东西,乃是一份手谕。
手谕的大意是,官府急需大量铁矿石,令小昆山所有工人即日起增加工时,由每日五个时辰加至八个时辰,不得有误。
而写这份手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庭轩。
他的字迹别人不认识,苏哲却是异常熟悉,从小看他长大的,想不认识那字迹都不行。
并且手谕上还盖有顾庭轩的印章。
怕手谕有假,苏哲反复看过几遍,并未发现有丝毫破绽。
可是以他对顾庭轩的了解,绝无可能做出如此违背良心的事。
二人匆匆忙忙赶到大理寺,刚到门口,迎面遇见一人。
一见到裴松元,冲上前来跪倒在地,苦着脸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卑职正打算去找您,那王管事畏罪自杀了。”
此人是监狱的一名狱卒,那份手谕正是从他口中的王管事处得来。
裴松元一听,顿时急得上火,使劲一跺脚,恨不能一脚踹到他头顶。
大怒道:“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把人看好吗?你怎么做事的!”
那狱卒苦哈哈解释道:“大人恕罪啊,卑职几乎寸步不离看着他。”
“只不过方才闹肚子,出恭时间久了点,再回来人已经没了。”
裴松元还想训斥他几句,苏哲看一眼那狱卒催促道:“多说无益,前面带路,本相和裴大人去看看。”
那狱卒忙一骨碌爬起来在前面带路,引他们到事发之处查看。
王管事的尸体此刻还在关押他的那间牢房里躺着,狱卒不敢擅自做主挪动。
铁矿的两名管事分别关押在两间单人牢房,以防两人串通口供。
苏哲和裴松元上前一看,都忍不住咋舌,那间牢房里血丝糊拉的,令人不忍直视。
王管事的尸身上盖着一张白布,身下一滩血迹,有些已经干涸。
苏哲用两根手指拈起白布一角看过去,只见王管事的脑袋上有一块硕大的伤口。
脑浆子都流出来了——
如此凶狠的畏罪自杀,还真是世间少有。
是怕死不透所以用尽毕生力气往墙上撞吗?
“今儿有什么人来探过监吗?”
放下白布,苏哲转头问裴松元。
裴松元低头想了一想,摇摇头道:“并未有什么人来过,出事之后这两人禁止探监。”
“家属想要送东西进来,也只能送到大理寺门口,由狱卒检查无异常后转交。”
说罢,转头看向一旁的狱卒,呵斥道:“近几日这王管事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狱卒摇头,“他每天一言不发,除了被提审,其他时间总躺着不动。”
听这话,苏哲忙道:“那手谕可是他主动上交的?”
裴松元连连摇头否认,“哪里是他主动上交,今日提审于他,无意中发现他口袋中有此物。”
“另一名管事怎么说?”苏哲边说边在牢房里四下查看。
“丞相您有所不知,这王管事是铁矿的正经管事,另外那名李管事是副手,一问三不知。
据他说,平时都是王管事说什么他做什么,他主要负责盯着工人干活儿。
三个月前上头突然说要增加工时,工人们怨声载道,但如不照做,便扣工钱,所以都无可奈何。”
近几日,裴松元提审这两人数次,得到的说辞都差不多,没什么大的进展。
直到今日,才偶然从王管事身上发现这份手谕。
听他介绍事情的原委,苏哲一言不发,突然弯下腰掀开王管事盖过的被子。
从角落缝里拈出一物,上面血迹斑斑。
展开一看,是一封血书。
大意是,本人罪孽深重,为赶工时,没能及时填补挖过的坑洞,对不起死去的工人们,愿以死谢罪。
苏哲看完,将血书递给裴松元。
众所周知,开采铁矿石是一项危险活,若不是家中困难,普通老百姓也不愿去干这个。
天齐的矿产丰富,像小昆山这样的开矿地不少,由于朝廷监管严格,甚少发生事故。
主要原因便是矿上有规定,每挖完一条矿道,便要及时将坑洞以土填满,防止坍塌。
按照王管事这封血书上的意思,为了赶工时,没能及时填补坑洞,才造成百人伤亡,并非是先前所说的意外。
裴松元看完血书久久不语,个中利害他怎能不知。
因为是暴利,与铁相关的一切都由官府统一监管,若有人监守自盗,中饱私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若明日早朝上报给皇上,此事还不知会牵扯出多少问题。
一时间,裴松元也没了主意。
于公,他是大理寺卿,此案皇上交由他审理,不论发现任何线索,都应及时上报。
于私,他相信煜王的人品,私心里并不想陷他于囹圄。
苏哲此刻的心思也是百转千回。
末了,他提议道:“裴大人,不如听本相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