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乔并不清楚虞帝与娘之间的过往，景韵苓只字不提，彼时他年纪小，不懂男女之间的事，只知道自己不受虞帝喜欢。
这个名义上的生父，与他并无半分感情可言，甚至因为他生在青楼，身份见不得光，看向他的眼神中常带有厌恶和鄙夷。
皇宫之内，人人仰帝王鼻息生活，虞帝对他的态度使得景乔在宫中步履维艰，所受的欺辱比在青凤楼多数倍不止。
不只虞庆义和虞庆元可以欺负他，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暗中给他使绊子，克扣例银和吃穿用度不说，照顾他的老嬷嬷更是动辄打骂。
景妃与其说性子温婉，倒不如说是懦弱，自己活得谨小慎微，也希望景乔如她一般，凡事能忍则忍。
偏偏景乔是个倔脾气，克扣例银和吃穿用度能忍，言语羞辱却是万万忍不下去，为此没少跟虞庆义和虞庆元打架。
“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苏九歌问。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一个老乞丐教的，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唤他师父。”提起师父，景乔的目光柔和下来，“宫里日子难熬，我时常偷偷溜出宫，便是那时遇上师父的。”
“乞丐能有这么好的功夫，你师父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苏九歌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景乔，“别光喝酒，吃点东西，既然你想说，今日无论多晚我都陪你。”
这些过往是景乔心里最不愿提起的事，苏九歌不愿看他自揭伤疤，可是心中却也明白他今日约她来恐怕不只是为道别。
一个人心里藏了太多事，若能说给另一个人听，多少也能好受些。
景乔九岁时，景妃被人陷害毒杀皇子，虞帝大怒，当场要赐死景妃。
为了救母，景乔主动揽下所有罪责，称毒是自己所下，只因嫉恨年幼的弟弟受王父宠爱。
中毒的皇子乃是舒贵妃幼子，年仅三岁，彼时虞帝最宠爱她们母子，因此便将景乔的话信以为真。
“竖子恶毒！”虞帝几乎暴跳如雷，“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痛下杀手，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必须严惩，让你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当时虞帝说的话景乔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虞帝愤怒至极，虽然没要他的命，景乔却宁愿自己被赐死，因为后来所受的屈辱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景乔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神情哀伤脸白如纸，杯中酒水洒了大半。
想到虞庆义曾说过的话，苏九歌猜到了大概，夺过景乔手中酒杯放到桌上，拍抚他的后背安慰道：“景乔，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不。”景乔挺直脊背，继续道，“我逃了十余年，总归是要面对的，让我说完。”
那时渊京的贵人们盛行一股歪风，喜好养娈童，虞帝便将景乔赏给了几位一品大员，此举震惊了所有人。
回宫这几年，景妃母子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因此除了宫里的妃嫔和宫人们，朝廷官员并不知虞帝半路接回宫的妃子和儿子长什么样。
景乔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九岁已有惊人之姿，若换上女装只怕要迷倒无数男人。
那几位一品大员得了赏赐，本来互相推诿，以为虞帝暗中责怪他们豢养娈童，待见到景乔后满意得不得了，为争抢他几乎打破头。
最后达成共识，景乔轮流入住他们家，按月交换。
“你一定想不到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景乔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苏九歌只觉得浑身发毛，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我试过无数次想要自杀，都没有成功，他们看得很严，手上是沉重的锁链，只要试图逃跑，抓回来便是一顿毒打。”
“知道我为什么从不穿鞋吗？”
苏九歌摇头，看向景乔的双脚，今日他穿的是她送的那双木屐。
景乔脱下木屐，拉过一把椅子将右脚放上去，伸手在脚底摸索一会儿，用力一撕，整张皮便揭了下来。
苏九歌蓦地瞪大眼睛，愣愣地看向他的脚底。
“你总说我是变态，从不穿鞋脚却白皙光滑，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吧。”景乔苦笑。
揭下来的那张皮触手柔软，摸起来与人皮无异，反观景乔的脚底，该怎么形容那满是疮疤的脚呢？并不白皙光滑，而是凹凸不平，各种陈年旧伤遍布，烧伤烫伤割伤，触目惊心。
“对不起，吓到你了。”景乔满脸歉意。
“我每一次逃跑失败，便会受到惩罚，脸和身体不能受伤，脚却无所谓，他们用各种办法惩罚我，用烙铁烫，用烛火伤，用匕首割……”
“久而久之，我这双脚伤了筋脉，再无知觉，所以穿不穿鞋都无所谓，三九天踩在寒冰上与我而言也没什么分别。”
“后来呢？你怎么逃脱那些人的魔爪的？”
“是师父救了我，他总不见我去找他，便抓了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得知了我的下落，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我救出来，为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从那时起，为了给师父报仇，景乔学会了与虞帝虚与委蛇，回到皇宫，从不肯低头更不肯认父的景乔第一次改口称“王父”，并诚心认错，跪求原谅。
之后，他用三年时间把那几个一品大员全杀了，然后离开渊京，再未回去一次。
独自在外漂泊流浪十年有余，虞帝从不曾派人找他，如今突然召他回去，等着他的必是龙潭虎穴，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他不说苏九歌也知道他要回渊京去。
“能不能不走？既然厌恶渊京，为何一定要回去？就算你是大虞二皇子又如何，有我和顾庭轩在，你在天齐住一辈子也不会有人赶你走。”
景乔笑起来，“若我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呢？”
“比如？”
“比如跟顾庭朝合作，帮金家运兵器出上京，替虞庆义传递消息。”
苏九歌挑眉，“这些与我何干？”
“若没有我传消息给虞庆义，你不会被他的人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