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的手……?”
医生示意吴桐跟出来。他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急诊室病床上的陈晨,小声问道:“是病人自己割伤的?”
吴桐抿了抿嘴,低声回了一句是。她鼻头微红,眼皮微肿,明显是哭过后的模样,“他,他,这严重吗?”
她吸了吸鼻子,压抑住酸涩的哭意,“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吗?还有,他,他画画画得很好,以后还能画画么……”
“右手还好,但左手割得很深,伤到肌腱了。”
“什么?!”脱口而出的吴桐马上捂住嘴,眼泪摇摇欲坠。
医生的右手在她身前向下按了按,“别激动别激动,肌腱没断,已经做好创口缝合了。”
见吴桐陷入自责愧疚的情绪中,医生微微皱眉,“你们家大人呢?”
吴桐失神地望向医生,“大人?”
“你们父母!”发生这种事情,父母去哪里了?!
吴桐张口无言,“他,他们很忙。”
医生同情地看向吴桐,“你是他姐姐?”
“……是。”这回答第一次让她感到艰难。
“我觉得你明天最好带他去挂个神经内科吧。”医生好心建议道:“这种自残行为有可能是抑郁症导致的。”
吴桐缓缓走到陈晨面前,很勉强地一笑,语气故作轻松,“没什么大碍,这几天别沾水记得换药,拆线以后加强锻炼就能恢复了。”
陈晨从床边站起来。自从他的身高赶上吴桐后,他再也不愿意被她俯视,即使是坐着也不行。
他双手半举在胸前,“我们回家?”
“嗯,回家。”她轻轻点头。
上车后,吴桐下意识钻进最里面挨着车门坐下,陈晨默不作声坐在后座中间位置紧紧挨着她。
窗外黑沉沉,吴桐左额靠在窗上,一路抛离的路灯为她打下明暗交替的光影。粉色纱雾裙摆上,星星点点的血斑如同重工刺绣上去的暗红花朵。
密闭的空间里,他和她肩碰肩腿贴腿。她装作很自然地并拢双腿侧放,可他灼热的体温依旧蛮不讲理入侵她肩臂。
——他们曾有过更亲昵的时刻,但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坐立不安。
站在庭院里,吴桐低着头对陈晨说道:“好好休息。”说完,她转身就向家门口走去。
——“姐姐。”
这句熟悉的轻唤让吴桐身形一僵。
陈晨半举起被纱布包裹得严密的双手,可怜兮兮说道:“我想洗澡。”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澄澈得好似他并未暗示她。
她沉默以对。他红润的嘴唇轻轻嘟起,好似抱怨道:“可是我一个人要是不小心沾到水怎么办呢?”
“医生说,伤口不能沾水的,是吧?”他笑得纯真,“姐姐。”
他上翘的尾音消失,吴桐动也未动,“我去叫陈叔帮忙。”
“如果我就想姐姐来呢。”他看向他的掌心,好整以暇,胜券在握。
良久,吴桐自嘲一笑,“说的也对,‘弟弟’受伤了,姐姐怎么能不管呢。”
她在“弟弟”两字上下重音。
吴桐走近陈晨,直视他的眼神,“走吧。”
——你会怎么选?陈晨。
——“姐弟也好,恋人也好,就我们两个人一辈子好不好?”
——“……好。”
瞬间,陈晨明白了吴桐的潜台词。
——想要我照顾你?
——那就一辈子只当我的弟弟。
天真的面具被摘下,眼眸如夜色般深沉。
“我想了想,还是不用了。”他对她笑了笑。
这笑容丝毫不见从前那种柔顺乖巧,反而侵略性十足。
“今天真的很晚了呢。”
他一步步将她逼退到房门上,慢条斯理欣赏着她的慌乱羞恼无措。
“早点睡。”
他和她的双唇越来越近。
“那么,晚安。”
她侧脸躲开,他的吻只印在了她的颊边。
怒气瞬间上涌又被他极快压制,“别忘了你的承诺。”
这一句温言提醒被他诠释成警告,她低垂着的睫毛不由一颤。
“我的——桐。”
他在她耳廓上轻咬一口。
身体贴合举止狎昵的两人,此时的距离却比任何时候都远。
“啊啊啊——我爱疯批小美人!”
“报警了报警了。”
“纳尼?!我感官还原度都调了,结果你他喵的捅得是自己???”
“npc医生好帅啊,求开支线!”
“呜呜呜,手痛不痛?我的晨晨小可怜,来,妈妈抱。”
“告诉我,太子爷这算是被绿了吗?笑哭”
“我的cp被拆了,修罗场都不香了。”
“有一说一,病娇是蛮吓人的,但主播就完全ok?没人想起来她说过什么吗?!”
“公司刚涨停就要退市?一脸懵逼。”
“有囚禁play吗?兴奋地搓手手。”
“好家伙,我他喵的直接好家伙!我记得主播的原话:‘陈晨,上次我给了你两只眼睛,这次你用你的一双手来还好不好?’”
“啊,有一种快要结束的感觉。”
“细思极其恐极。”
“我晨怎么这么惨?!遇到个么的感情心狠手辣的玩家。”
“……”
接下来的两周,吴桐没有去学校,请了假在家陪陈晨。这是他提议的,而她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舞会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早上,她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让阿姨拿一根吸管”,他便死命伸张五指直到纱布渗血,然后笑着对她说,“手活动开我就能自己喝了”。
于是,她只好顿顿喂他。每一次,当他一边用猩红口舌含弄羹勺,一边直勾勾盯着她时,她总感觉她沦为了他唇齿下的玩物。
他彻底入侵她的私人空间。以前,她大大咧咧毫不设防,他礼貌乖巧从不逾矩,会敲门叫人会尊重隐私界限。而现在,她晚上明明锁死房门,清晨一睁眼却能看到他睡在她的枕侧对她说早安。
他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是否对她做过什么?她对此全无印象。
她试过换锁,可是没有撑过两天。当她半夜被趴在床沿的他吓得惊叫起来时,他举起双手满脸委屈指责,“桐,我好痛。只有待在你身边,我才没有那么痛。”
……
吴桐身心俱疲等来了陈晨的拆线,也终于等来了《脑力大比拼》全球对战赛第二轮竞赛。
“要比赛了,我明天要去杭市。”
吴桐舀了一口粥递到陈晨的嘴边。虽然他拆了线可以自行吃饭,但是他依然表示手又疼又麻动不了。
陈晨没有张口。他一点儿也不想她去,况且她还是和江年一起比赛。想到她曾说过要和江年并肩作战,他面色立即黑沉如水。
吴桐把碗放在桌上,目露乞求,“比赛就几天而已,不会太久的。”她覆手在他的手背上摇了摇。
——这是她在他摊牌后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他立即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紧扣。
“你不想吃阿姨的菜,我今晚多做些好不好?再包一点饺子冻冰箱,保证你吃完前我就回来。”
手指不再如往常一般灵活,他把她的手包成一团,冰凉如玉,细腻丰腴,薄薄皮肉下血液不住跳动,这充满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若是只为他流该多好。
“好不好,晨?”她紧张又期待地望向他。
——“晨”?
他用大拇指指腹摩挲她淡色的下唇,把它从她的贝齿下解救出来。
他眸色幽深,“别咬。”
——这里只有我才能咬。
《脑力大比拼》全球对战赛第二轮竞赛中,华国脑力代表队再次以远超其他小队的优势晋级。
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欣喜里,除了江年。
此前,吴桐请了两周假没来上课,她说是因为陈晨的手受伤了。可是,他觉得不太对劲,在杭市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发现她憔悴得厉害。
双颊消瘦,面色惨白,黑眼圈挂在疲惫无神的双眼上,不仅在赛场上提不起精神,连和大家吃饭也不怎么聊天,整个人恹恹的,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队长队友们私下问他是不是和她吵架了,苦口婆心劝他要对女朋友好点,他只能苦笑解释澄清。
——她都还不是他女朋友。
终于磨到比赛结束,江年悄悄预定了几家密室,其中一个还带有她曾说过的角色扮演元素。他想邀请她去玩,让她换个心情开心一点。
于是,江年来到吴桐的房间门口,敲开了她的门。
走廊的灯让吴桐脸上的疲累越发明显。
江年立即改变他的初衷,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要和她好好谈谈,想办法一起解决。
“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最近脸色都不太好。”
满腔的关切快要从江年的眼神语气里溢出来。
“没什么,可能是没休息好。”吴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你找我有事吗?”
“……其实你可以和我说的,你知道,我,我——”
——我喜欢你。
“江年!”他的话没说出口便被她打断。
“谢谢你。”她直视他的双眼,明确表示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江年心脏骤然一缩,这,这算是被委婉拒绝了吗?!
“……还有事儿吗?”她低着头问道。
他瞧着她的发旋,下意识摇头。
没等来他的回答,她缓缓关上门,“那么,晚安。”
房门咔哒一声合拢,江年怔在原地。
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想说也想问,但此时那些话显得很多余可笑。
他努力让脑海里不停回放的画面消失,努力让耳边回旋的声音安静。
——她垫起脚在他和她头上比划,“喏,你看,你比我高,所以恭喜你赢啦~”
——她凑近他观察伤口,他闻到她身上桃子的甜香。
——她在游戏室里笑得眉眼弯弯,模样娇俏取笑他的笨拙,“哈哈哈,笨蛋。”
——她躺在丽廊古镇小巷里的摇摇椅上,木头吱呀吱呀老去时光。
——她用一只手指把他戳退到墙边,嗔怪着他的毒舌。
……
她和他会为了一个字的前生今世争得面红耳赤,他和她心有灵犀在密室里破解谜题时从来不用解释,她和他旗鼓相当在竞赛里除了彼此没有其他的对手……他们两个人在所有人眼里珠联璧合!
一瞬间,他想要再次敲门,就问她一句话。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