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儿现在的形象比别人强不到哪儿去,看起来就像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疯婆子,因为睡眠不足,两眼满布血丝。
嫣儿姑娘现在也与美丽丝毫不沾边了,她那个月牙状的美丽头饰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蓬松的头像个鸡窝,灰蒙蒙的全是灰土。原本蛋清般白皙娇嫩的脸蛋都被烟灰熏黑了,衫子皱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上边还沾了许多黑红色的血渍。
攻打寨子的土兵一退,她就像那些坚守在寨墙上的男人一样倒了下去,躺得四仰八叉,毫不淑女。
“喂,你的姿势……可不好看,把腿合上!”
遥儿累得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有闲心教导嫣儿怎么做个小淑女,别人大概不会在乎嫣儿现在的大字形模样,但遥儿可接受不了。
嫣儿白了她一眼,气若游丝地道:“你可真有闲功夫!”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听话的合拢了双腿,两条腿好象已经不是她的了,合拢的时候,大腿筋都酸疼酸疼的。嫣儿的小脸薰得如灶王爷一般,这是上午风向突然转变时被毒烟弹熏的,所以她的眼睛现在也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
遥儿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你说,如果我现在下山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放过寨子里的人。”
嫣儿懒洋洋地道:“行了,试来试去的你不烦么?做贼的心虚,姓洪的不会让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活着泄露他杀害钦差的事情!这个道理你当我不明白?我是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的。”
遥儿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担心蓝河兄不会这么想,你看他跟那几个人嘀嘀咕咕的,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
嫣儿也顾不得疲惫了,一咕噜爬起来,顺着遥儿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艾蓝河坐在一个半坍的木头棚子下面,旁边一个寨丁正帮他包扎着臂上的伤口。在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寨丁,艾蓝河正同他们低声说着什么,那几个寨丁听着,便下意识地向遥儿这边瞟来。瞧那情形的确有些诡异。
嫣儿大怒,低声道:“他敢!这个蠢货!他要敢做出卖朋友的事,我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这时,艾蓝河已经包扎好伤口,起身向他们这边走过来。那几个寨丁都紧紧跟在他的后面,遥儿慢慢坐了起来,挪了挪佩刀的位置,嫣儿则一下子站起来,看着艾蓝河,目光颇为不善。
艾蓝河没有注意嫣儿的目光,径直走向遥儿,微笑道:“遥儿姑娘!”
遥儿慢慢站起来,道:“怎么了?”
艾蓝河道:“我打算把寨子里的人都撤到第二道防线后继续坚守,可是这道防线究竟能抵抗多久。很难预料。所以我想……”
嫣儿忍不住了,脱口问道:“你想怎么样?”说话间,她的手也按住了刀柄。
艾蓝河道:“我想……让遥儿姑娘你与沈兄弟护着小姐先行离开,这个寨子背后是陡不可攀的高峰,两侧是悬崖峭壁,曾有寨中巫医系了绳索在上面采药,虽然不曾从那里到过地面,不过据他们讲,右侧的悬崖还不算特别险,如果绳索的长短足够。应该可以从那儿下去。所以……”
遥儿怔住了,方才战斗一结束,她就现艾蓝河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后来裹伤时与几个寨丁低声细语。目光不时向她这边逡巡过来,更似有所打算。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艾蓝河要对她不利。
虽然这个寨子本就在武邈的目标之中,可是到了眼下这种局面,已成不死不休之势,这却是因她的存在,她又是个外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艾蓝河对她起了歹意,却没有想到……
遥儿脸上烫,有些无地自容,在官场久了,见惯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抛弃同伴的行为,还振振有辞地曰之为顾全大局、壮士解腕。她竟习惯性地用这种龌龊的心理猜测起这些心胸像高山白云一般的汉子来。
嫣儿舒了口气,得意地瞟了遥儿一眼,道:“我不走,如果寨子出了事,我就只顾自己逃命,我还配做土司的女儿么。不过,你这个打算很好,叫人护送钦差离开吧,阿爹打得过武邈,却不可能打得过朝廷。我们终究还要生活在这块天空下,要得到女王的宽宥、要让女王知道我们所受的委屈才行,这些事离不开钦差姐姐的帮助。”
艾蓝河断然道:“不行!小姐,你一定要走,如果你有个好歹,艾蓝河将百死莫赎!”
他不容嫣儿再拒绝他,便霍然转向不远处已经精疲力竭的沈人醉,神色郑重地道:“那个人叫包刃雪,你记住了么?”
沈人醉道:“我记得!”
艾蓝河欣慰地一笑,道:“如果我死了,这个人就拜托给你了!”
沈人醉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死了,你活着,那么洪瑟焱也要拜托给你了。”
艾蓝河道:“那是钦差,我连他的影子都不可能见得到,我杀不了他!所以,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遥儿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沈人醉道:“既然你做不到,那现在就不要忙着安排后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从不轻言失败!咱们先撤守第二道防线吧!”
艾蓝河刚要张嘴,沈人醉又笑道:“虽然我现在动弹不得,但你想绑我下山容易,想绑我下悬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嫣儿眨眨眼睛,又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话,遥儿撅起小嘴,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
“为什么收兵?”
洪瑟焱满脸怒气地冲进武邈的中军大帐,厉声质问道。
他站在树塔上,眼看寨子就要被攻破,正心花怒放,云皓突然鸣金收兵,将遥儿埋葬在这座山头的美梦再度幻灭,洪瑟焱快要气疯了。
大帐里,武邈和云轩似乎刚刚生过一场争执,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些阴郁。
洪瑟焱满眼怒火。看看武邈,又看看云轩,大喝道:“回答我!”
武邈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兵士疲惫不堪。如何还能再战?”
洪瑟焱大怒,挥着连鞘长剑咆哮道:“再如何疲惫,难道比山寨中那些人还要疲惫?他们连妇人、老人和孩子都冲上寨墙充作战士了,那是寨墙吗?现在已经垮塌成一道土包,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儿。马上就能攻下来!”
武邈暗暗腹诽:“放屁!敢情死的不是你的人了,这是拿我的人往寨子上铺路啊,每前进一步,都要丢下无数具尸体,等到打下这个寨子,我的伤亡将有多么惨重?到时候我拿什么去跟其他土司争?”
洪瑟焱见他一脸无奈,却不说话,愤愤地又道:“打下去!必须坚持打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攻下这个寨子了。”
武邈道:“我的兵马已疲惫不堪,如果要打。现在还是换上云土司的兵好了。”
云轩一听,一脸不悦地道:“今儿一早可是我的人马打的头阵,我部伤亡惨重,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你现在打不成,难道我打得了?真是笑话,我的兵力可没有你强大呢。”
武邈马上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围而不攻好了,马上叫人回城向朝廷的援军再借几架床弩来,我看那东西威力巨大。如果有十具床弩同时射,这座山寨马上就能被射烂,我们轻易就能攻陷它!”
洪瑟焱暴跳如雷:“废物!都是废物!都是瞻前顾后、小肚鸡肠的废物!你们心里什么打算当我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如果遥儿不死。我完了,你们也就完了。若是遥儿从中作梗,朝廷兵马一撤,你以为薰月、岳缎兰会放过你们?”
武邈撇撇嘴道:“真跟他们翻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打不过他们又如何?他们想吞掉我们,却也没有那个实力。”
“你们果然是这么想的!”
洪瑟焱疯狗似的在大帐里乱窜起来。窜了一阵,又站住,跳着脚的大骂:“你们的雄心壮志呢?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在薰月和岳缎兰的面前做狗?欲成大事者谁能不作牺牲。你们这两个鼠目寸光的……”
“哎哟!”
洪瑟焱还没骂完,突然有人拱了他一下,把跳着脚的洪瑟焱拱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洪瑟焱定睛一看,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单膝跪倒,对武邈道:“大都督,云郡失守啦!”
“什么?”
武邈和云轩大吃一惊,洪瑟焱也顾不得再骂,一个虎扑,紧紧揪住这人衣领,连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云郡城怎么会失守?那儿有朝廷的兵马。怎么可能失守,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你……”
洪瑟焱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那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洪瑟焱正问话,忽然觉得衣领一紧,卡得他喘不上气来,双手下意识地一松。便被人甩到了一边,定睛一看,却是情急之中的武邈也顾不得他的钦差身份,扯着衣领把他甩到了一边。
武邈瞪着那人道:“包刃雪,你说清楚,谁人攻打的云郡?为什么会失守?”
一旁的云轩道:“这么快?薰月、缎兰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实力,难道是他们向南越搬兵了?”
原来那人就是包刃雪,看长相眉目俊朗,倒不是獐头鼠目之辈可以比拟的,谁会想到他竟那般凶残,又是那般淫虐,对一个妙龄少女也舍得出刀,对断臂痛晕、倒于血泊之中的女子也有性致施展。
包刃雪听了云轩的话,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回云土司的话,南越国没有兴兵,攻城的就是薰月和岳缎兰。”
武邈大怒,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下云郡城,朝廷的官兵都是纸糊的不成?”
包刃雪带着哭音儿道:“两位土司带兵来攻河白寨子,城中守军不多。薰月和岳缎兰在城中有人,外边一攻城,里边立刻放火,制造混乱,协助夺取城门。守城的人一看两位土司不在,立即弃城逃跑了。
等朝廷兵马闻讯从驻地赶来,准备协助守城,早已四城洞开,满城都是乌蛮兵和白蛮兵了。一见这般情形,那些官兵怕自己的人马陷在城里,也自东城突围出去了,小人在都督府里当差,知道的消息最晚,那些混蛋逃得比兔子还快,都没人来府里告知一声,小人险些就做了他们的俘虏……”
包刃雪诉完了委屈,又表忠心道:“小人逃出城,快马加鞭来给两位土司大人送信儿。岳缎兰率领他的人马追着朝廷的兵马去了,薰月土司率领白蛮兵奔着这儿来了,两位土司再不走,就要被生生困在这里,再也逃不得了。”
武邈一脚把滔滔不绝的包刃雪踹到一边,咆哮道:“撤兵!马上撤兵!立即撤回齐云寨,快!”
洪瑟焱抢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急迫地道:“只要再有一战!只要再有一战!遥儿必死!”
武邈狞笑道:“她不死朝廷便只信她的话?如果那样,你洪御史又有何用?哼!要打你打,老子再不走,就得与全族勇士尽数葬送于此!撤兵!立即撤兵!”
……
“遥儿姑娘,钦差大人,沈兄弟……他们退了,他们退啦,哈哈哈……”
艾蓝河眉开眼笑地道:“武邈退兵啦!他们退兵啦!”
嫣儿连连问道:“是真的么?”
遥儿把碗轻轻放到一边,强捺着心中的欢喜,沉声问道:“你确定?他们会不会使了什么诈兵之计?”
艾蓝河大笑道:“咱们在山上,他们在山下,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他们诈退有什么用,又能骗得了谁,哈哈,他们是真的退了!”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何退兵?”遥儿喃喃自语着,脸上却已露出笑容。
武邈和云轩匆忙退兵了,甚至连几顶将领住的大帐都没来得及拆掉,他们退兵的方向也不是云郡城,而是落荒而逃,沿着大江向下游逃去,下游十余里外也有一座吊索桥,可是那条路并不通向云郡。
山上派了几个机灵的汉子下山摸了一圈,确认他们是真的撤退了,马上又派人上山送信,同时遣了两个人跟踪武邈等人的去向。
遥儿和艾蓝河、嫣儿闻讯后急急下了山,在武邈驻地里里外外走了两圈,只见满地狼籍,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可见他们走的有多匆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