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早饭时候,按理来说门口就算有食客也不会这么拥堵,但一反常态,小小的包子店门口竟然称得上水泄不通。
“抱、抱歉……请让一让……”纪宁一边道歉,一边努力从人群当中挤进去,好不容易突出重围。
挤到人群前,却还是被几个人挡住,只见保安李哥脸色为难的拦住一个双手叉腰而立、嘴里头还不停数道的老妇人。
“大伙儿评评理,这鸡明明就是死的,”那老妇人拎着手里的鸡脖子,吃力之下顿时被拽的更长了几分,但是那只红冠的大公鸡翅膀却连扇呼一下的挣扎都没有,显然是已经死透了。
“这死老头,做生意黑心啊,非告诉我是活鸡啊!”叫嚷着上手去抓旁边一个精瘦,身形都佝偻的老头儿手里的筐。
“妈!算了吧,我看人也不是有意的。”那李哥背朝这边,只是两只手扯着老妇人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闹得难看。
那老头只是一脸惶然,本就瘦的可怕的脸上,皱纹因为不知所措的表情攒成了核桃的纹路。
任由眼前人呵斥怒骂却也不还口,只是在老妇人要夺走装着鸡的草筐时,十根只一层皮包裹的骷髅不管怎样也不松手,虬龙似的青筋暴起,几乎要勒出血来……
纪宁能看见,那老人眼角都有些泛起水光,嘴里却一直喃喃:“怎么会死了……这鸡明明是活的啊……我卖了这么久……明明、明明是活鸡……怎么就死了……”
“算了?!怎么能算了!”那老妇人猛一拍下李哥的手,“这死鸡和活鸡怎么能一个价格?!”
“可是妈这鸡刚刚明明还……”李哥刚想说话却被一巴掌打断了。
身边人猛一瞪眼,声音又抬高了几分:“可是,可是什么?!”
倒是人群里有人看不过去,估计也是这里的老客人了,就出来说情。
“李林他妈,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这老头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的,一只鸡就算了吧。”
“是啊是啊,活鸡最后下锅不还是死鸡嘛!”旁边人开始附和。
众人也议论起来。
“我也觉得,之前我在这老头这儿买过几次,都是活蹦乱跳的,开水烫过拔毛的时候还会蹦几下呢!”
“是真的?!!”
“嚯!那应该真的不是有意的了!”
……
眼见风向开始转变,那老妇人也不往老头发难了,只是整个人往地上一坐,哭天喊地,双手死命拍打着地面:“哎呦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都来欺负我,我就想买只鸡给我那怀着身子的儿媳妇补补……”那老妇人哭得涕泗横流,只是还不住往看热闹的人群里吐唾沫,“你们说算了,那倒是把我买鸡的钱赔给我啊!”
她这话一出,刚刚起头的人连忙后退,本来他就是白讲几句话,叫他出钱他可没有,哪能什么没捞着还惹一身骚!
“我……关我什么事……谁卖的死鸡你找谁去!”说完急匆匆退出人群,走了。
那老头本来听着有人为他讲话,眼睛里满是希望和感激,这样一闹,不由得双手搓到一起,在原地惶恐不安。
“我们也快走吧!”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一扯身边人,小声说。
“走吧走吧……”
……
身边人不少见状都怕沾惹是非,悄悄跑了。
那老妇人一个一个瞪过去,示威似的吓跑了许多人,最后一骨碌爬起身子,一把拽过那一筐鸡:“你那死鸡还不知道是不是生了瘟,大家伙都小心点,别买了死鸡吃了得什么脏病!”
本来一直任由呵斥的老头一听这话,拳头都握紧了,不大的声音朝着身边担心吃出病的眼神解释:“不会的,不会的,这鸡都是土鸡,放家里后山散养,自己抓虫子吃的,没喂饲料,我天没亮就起抓来卖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别的我不管,你得赔我!”那老妇人从拽到那一筐鸡和鸡蛋,眼神里顿时精光四显,眼里的贪婪凭谁都看得出来。
“这剩下的鸡和鸡蛋都得赔给我!要是我儿媳妇吃你的鸡害我小金孙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眼见她这样过分,周围有几个人对视几眼又蠢蠢欲动,却被下句话吓在了原地。
她骄傲的拍了拍身边儿子的肩膀。
“我儿子,李林,可是在墨家做事的!”她趁着身边人呆愣,一把从厚厚的茧子手里薅走了绳子,颠簸的石子路上,筐里簇拥的受惊,疯狂的扑棱着翅膀,显然精神头好得很。
“墨家,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我儿子可是在墨先生那儿都说得上话的!”
她像是斗胜的公鸡,昂起头不屑的一个个扫视过去,仿佛已经是人上人的样子:“就今天,墨先生还特意吩咐了一个大师给我家改风水!”
乡里乡亲之间哪里有什么秘密?加上李妈自从李林去墨家做了保安后一直将这件事当做天大的荣耀,四处招摇。
搞得别人以为,他儿子不是去墨家做事,倒是攀上了墨家远房亲戚一样。
大家虽然不知道墨家到底富有到了什么程度,只是翻翻家里的吃穿住行,贴的标签,十有八九印着墨家公司的标志。
加上老人们嘴里口口相传,多年的八卦轶事,多少世家大族在风雨飘摇中土崩瓦解,唯有墨家世世代代屹立不倒,还隐隐有更加壮大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有人敢出来吱一声?李林虽然只是在墨家做事,也总比他们这些搭不着边儿的人强的多啊。
你没听墨家当家人给他家请了大师吗?!这、这说不定是要发家的情况啊,还哪里能得罪得起?
更何况说到底只是些鸡,又不值什么钱,要真的是闹大了惹恼了李家,往墨家那边那么一告……那可真的不好收场!
这老头就当倒点霉、花钱消灾吧!
死死握着拳头,那一瞬间,纪宁真的怒火涌上心头,这分明就是敲诈!
他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什么给李林“看风水”的心思,若不是先行承诺、不能失信于人,他真想一甩袖子走人。
一道符悄然出现在他手里。
“辨真去伪,口吐真言,急急如律令!”
“去!”
但那道符却在接触到老妇人的刹那,化为飞灰,纪宁不可置信。
定睛凝神,灵力汇集双眸。
纪宁再去看那老妇人,不知道搞了什么邪魔外道,身上被一层诡异的炁包裹,那炁分明牢牢吸附,也不知从她身上获取着什么。
只是那炁也成了一股保护罩,导致纪宁入目只见一团混沌,方才想在那老妇人身上用上一张真言符,竟然都难寻缝隙。
再一试普通的符咒,竟然也都没什么作用!
众人的不吭一声和略带同情的目光彰显出了争执的结局,那小老头虽然不知道墨家如何,但在场人的表情告诉了他,这显然是他不可能、甚至都触碰不到的存在。
那老妇人夺过竹筐竟然还不罢休,转身进包子铺寻了把切菜刀,三下两下将所有的鸡都给抹了脖子,顿时鸡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鸡血也被拿了个小碗一滴不剩的接走了,鸡毛在大力挣扎下乱飞。
那老头儿急于扑上去,膝盖在石子路上蹭破了皮,跌跌撞撞丝毫不管那挥舞着的刀。
显然,他把那筐鸡,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
众人虽然不满,但只是议论着散了场。
胜利者端着碗、拎着鸡,挂满胜利和战利品扬长而去,李林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也没做,跟在走了的老妇人身后小跑进了包子铺。
大门轰动一声,隔绝所有探究的视线。
那老头就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抢走,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出来卖几只鸡而已……
一阵嘶哑着的低声痛哭断断续续,他就那样蹲在原地,抱头痛哭。
再看那老者,不用细看周身气数,只瞧他那衣衫褴褛的样子,一定是十分贫困。纪宁知道,此时此刻,在那老者眼中,什么劝慰都是空话,比不上那一筐活鸡。
既然此刻符咒起不了作用……
“叔,能麻烦您过来一下吗?”纪宁给司机大叔打了个电话。
司机一路小跑着,接电话时听纪宁几乎按捺不住的愤怒,以为他被人欺负了,接完电话又立刻给墨彰报备。
“……是的,我马上去。”司机一路小跑一路点头回应,“嗯嗯,一定保护好纪少爷安全。”
“对,我们在竹文港街道。纪少爷和人约在了一家叫美林包子铺的地方。”
“好,那我等您……”
纪宁更恍惚了,像这种恶人,也值得被救吗?
来不及深思,他连忙上前去扶那老者,在触碰到他胳膊的一刹那,一道因果深深缠绕而上。
令纪宁震惊的不是这道因果线,而是因果线分明显示:
眼前这个老人,对他有着形同再造的……恩情。
怎么、怎么可能?!!
他穿来之后在山上道观,分明没有下过山,也不可能认识眼前的老人。而原主一出生就被抛弃,是师父捡走了他。
怎么会,怎么会呢?!
但他扶起老人一具枯柴似的身体,瞬间莫名的,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甚至能觉察到眼眶中的泪意。
实在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像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