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像师父了。
“老爷子,您没事儿吧?”纪宁想帮他掸掸身上的尘土,那老者却一把子避开,连连后退。
“不用不用了,”他退后,有几分瑟缩,“小伙子,谢谢你啊。”
他才刚刚被人抢走了全副身家,如今看到气质不凡的纪宁,不作他想,只是觉得倘若自己再碰坏了什么东西,真的是拿命也赔不起了。
“纪少爷!”那司机喘着气,看见纪宁身边却只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不禁有些奇怪。
“纪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司机一身西装,手上还带着开车的防滑手套,加上他的称呼,那老者看着纪宁,又自行惭秽,向后退了几步。
纪宁摇了摇头,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看着老人衣服破口下,掺杂着灰尘、渗着血丝的伤口,轻声问:“老爷子您身体没事儿吧?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看看?”
谁知那老人听见医院倒像是什么洪水猛兽,连连摆手,恨不得离得十万八千里。
“不去不去,我、我身体没事,不用去医院。”一边说一边摇头,头上苍白枯老的发丝随着动作不断晃动,“费那个钱干什么,我们干粗活的,身上破几块没事!”
“您这好多地方都流血了,我带您去包扎一下,很快就会好。”纪宁却不忍看到眼前这个老人,一大把年纪一身伤口。
那司机也是人精,顿时看明白了。
“这位老先生,我是墨氏集团员工,这位是墨总的亲眷。”司机向来对着地位尊崇的人,但面对老者却也不卑不亢、十分有礼,“刚刚这边发生了事,墨总担心纪少爷安全,预计马上赶到。”
“我们墨总热心公益,所以墨氏集团下有不少自己投资的类似机构,如果不嫌冒昧,我们可以去墨氏集团下的医院,”司机又像是无意的加了句,“有许多家医院有专门的老人福利援助,可以免费领取日常药品和包扎伤口的。”
墨彰……也知道了。
“这、这不行,”谁想不知听到了什么字眼,那老人更退缩了,“我真的没事,知道小伙子你是好心,只是……”
“唉!”
长长的叹息满是辛酸苦楚,听得纪宁鼻尖都泛起一阵热意。
司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以为将墨氏的名头抬出来,这老人便不会心疼钱,自然也肯配合着去医院了。
原本事态也确实应该这样发展,只是刚刚李妈那样一闹,那老人对墨家是避如蛇蝎,就差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哪里还敢让“坏蛋头子”领着去医院?
夏日里汗水腌在伤口上,混着灰尘石土,不多时就一阵阵红的过分,几乎像是要发炎的前兆,纪宁知道老者顾虑,但僵持之下四周又没有药店。
只好先去路边商店买了瓶矿泉水,蹲下身子给老人冲洗。
那老人拼命推阻,只是纪宁铁了心,默不作声只是闷头做事。
见没用,老人看了看那包装精良的水,摸了摸口袋,从最贴身的兜里掏出一个一层层拧紧的塑料袋,小心再小心的剥开,里面是一些硬币,和叠得整整齐齐卷起来的纸币,最大面额的不过也只是两位数。八壹中文網
“孩子,这瓶水多少钱?”
“我给你。”
烈日下,老人嘴唇干裂,纪宁突然意识到,这种瓶装的水老人估计一辈子都不舍得去买上一瓶,更何况是买来冲身体。
纪宁装作没听见,死命咬着嘴里的一处软肉,手下却轻柔的拧开盖子用水冲洗着一处处伤口。那一道道伤处,就跟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大口子,他看的心头一阵阵泛起难过。
“没事,也就一两块钱,不贵。”
纪宁瞎编了一个数字,是啊,只是一瓶矿泉水而已,一般人谁会在意它的价钱?
可是,眼前的人会。
纪宁知道,只有一个很低的价格,老人才会不自责、也不心疼的把这个钱给他。
纪宁伸手,接过一枚泛着体温的硬币,贴在衣服的口袋放好。
硬硬的轮廓隔着衣料,灼痛了他的心。
平日里只有行人和自行车的窄小街道,因为日头高照,此时也人稀稀罕,一辆宾利稳健的穿过,在几人身后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吹来,驱散了恼人的热意,接着,一条笔直修长的腿率先迈了下来。
眼下一暗,纪宁一下觉得灼热的日光被遮挡了,抬头一看,墨彰在他身后撑起了一把黑色的大伞,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纪宁默默加快冲洗的速度,而墨彰也就那样撑着伞,站在他身后。
“好了好了小伙子,”那老人看纪宁热的满头大汗,实在是又感激又心疼,“这就行了,快回去吧,啊。”
似乎想拍拍眼前圆润的小脑袋,但老人看到自己那伸出来黝黑的手指,在身上擦了又擦了,瑟缩了几下,还是收回去了。
那老人将衣袖垫在手里,隔着衣服扶起了蹲着的纪宁,抹了抹眼角,几次三番想开口,却还是只说了句。
“孩子,早点回去,别中暑了。”
“乖,啊!”
上扬的声调,纪修筠是个不着调的老顽童,记忆里,纪宁肯定从没有人用这样哄孩子的声调,劝哄着他。
他站在原地,看着蹒跚的佝偻身影,脑海里声音经久不散。
像是刻在灵魂里的熟悉……与怀念。
满是狼藉的地面,纪宁看到那老人拎着刚刚买矿泉水送的免费塑料袋,在刚刚争执的地方搜搜捡捡,不知在找些什么。
他正想跟上去,他有搜寻符,很容易就能找到丢的东西……
然后他看见,老人蹲在一滩碎鸡蛋壳旁边,用塑料袋,捧起了碎在地上的鸡蛋,如获至宝。
那是刚刚争执时,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几枚,都已经……不成样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不被践踏、好好的活着,就这么难吗?
纪宁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了,热气蒸腾的他汗水都落进了眼睛里,从眼眶直直,坠落到了地面。
一阵柔软的布料,慢慢地擦拭他的眼角,纪宁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还是握住了这只手。
哽咽、破碎。
“我……”
墨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眼前泪眼模糊的人。
“没事,慢慢说,我在这里。”
他几乎泣不成声。
“我……我想帮帮他……”
他靠在墨彰的臂弯里,声音断断续续,一股湿润很快洇透了衬衫,沁入更深的地方。
纪宁颠乱着,将心里的压抑倾泻。
“他、呼——”
他深吸口气,勉强厘清言语。
“我……我感觉他好熟悉……””
“像师父一样……”
“我看见他、我……我觉得好难受。”
墨彰安抚的拍了拍身上的人,“你想帮,我们就好好帮。”
“别难过了。”
只是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墨彰心中就有了大概的思路。
“擦擦眼泪,都哭成小花猫了。”墨彰手指轻柔的擦过他眼角下的泪痣,逗他,“怪不得纪师父说你是小哭包。”
纪宁撸起袖子,猛一擦脸:“我才不是呢,那个小老头……什么都瞎说。”
语气倒是心虚的弱了下来。
墨彰本就是故意逗他,见人终于平复了心情,还反咬一口,不免吃笑。
见人又要恼火,才连忙转移话题:“日头太毒了,这位老先生估计受不了,我先送他回家,之后的事等你忙完今天的事再好好商量。”
“还是……把今天的事往后推一推?”
墨彰知道纪宁言出必行,只是他见纪宁状态欠佳,怕出什么危险。
只能说,墨彰至今也不了解来龙去脉,不知道今天的事,巧合的离谱。
纪宁刚刚是存了撂挑子不干的心,只是,他握紧拳头,那老妇人十分诡异,虽然心肠恶毒,但家里还有其他人,不都是歹毒之人,不能见死不救。
何况……
他一定要让那老妇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老爷爷道歉。
拿了的,统统要吐回来!
“不行!”纪宁斩钉截铁。
“这趟……我非去不可!”
连哄带拽,硬是把老爷子拖上车,人在上面坐立不安,恨不得悬空站着或者去后备箱蹲着,只是墨彰虽然面冷,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有礼、更是隐隐有些……尊敬?
目送着宾利缓缓远去,纪宁才深深换气,打起精神拐向包子铺。
是老式的卷帘门,里面做了层钢化玻璃隔开,纪宁敲了敲玻璃。
“有人吗?”
里面急吼吼的脚步声踢踏着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刺耳的叫嚷传来,夹杂着笑声。
“——来了来了!”
玻璃推拉门被猛地拉开,两边遽然受力,快速滑向两侧,撞到墙上,发出哐当一声。
李林和刚刚那个老妇人一齐露面。
只是刚看到纪宁,李妈便皱起眉头,不加掩饰的问身边儿子:“不说来了个大师吗?这个也太年轻了……能行吗?”
直白的质疑让一旁的李林尴尬的捣了捣身侧喋喋不休的人。
“妈!人家纪大师可是墨家老爷子特意请来的!”其实李林原本也不相信的,只是……
那夜,家里人都遭了殃,只有他一个人安静的什么都没觉察到。
第二天,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燃烧成灰烬的符咒。
这下由不得他不信了,何况……眼前的人要是坑蒙拐骗的假术士,早不知道被墨家收拾多少回了。
但近来他守着门,里外进出仔细看了,眼前的人分明好吃好喝在墨家待着,还隐隐有被奉为上宾的趋势。
他这才下定决心把人请来,就是怕自个儿妈不信,才故意没说纪大师的年纪。
他凑到老妇人耳边,把刚刚想的都嘀嘀咕咕说了出来。
“真的?”
李妈还是半信半疑,只是态度显然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可是听儿子说了,这大师,不要钱!
那还怕什么?顶多喝两包假香灰拉拉肚子,但要是真的……墨家的大师,一定能把那死东西除了!
她还能在街坊邻居里说道说道,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她儿子李林,多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