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晓,芸初翻阅大量书籍图纸,经夜才绘制出两幅兵器构造图。
烛火灭,白烟袅袅。她捻起细笔狼毫,借着窗牖涌入的清光,细细揣摩,俯首备注几处细节,再于一旁空白纸笺列出冶炼所需材料,在所需材料上,涂抹修改,几经掣肘。
在自我认知方面,芸初曾一度陷入极深的误区。
过去,她视身上这股无法控制的炎热灵力为洪水猛兽,因一次巨大挫折,而将它看作命运之神随意扔她身上的苦厄,且决计无可战胜。
明明身体里蕴藏巨大宝藏而摒弃不用,放弃挖掘、驯服,也放弃导入正途。
天火焚林,曾致使万类霜天流离失所,伤亡者众。但人族中亦自古相传,燧人氏折下燧枝,钻木取火,结束??古人族茹毛饮血的历史。
事有两面。火焰本身并无好坏,全看使用者能否掌控其度,应用得当。
君子善假于物。
除却拼尽自己的力气,她亦可借助外力,更快成长,去解决光凭自身能力无法解决的难题。
耆老不知何时来了,芸初注意到,忙起身恭迎。
“最近进益如何?”耆老微笑道。
“回禀师父,剑招已练到第六式了,徒儿觉得……”芸初犹豫刹那,道:“可以修习心法了。”
心法修习,全看本源,芸初本源之力属火,适宜转化体内炎灵为己用。初次风氏提及,耆老观芸初,低头垂眸,呛声回击风氏,丝毫不为所动,他也顺其自然,未曾力劝,今日小徒弟总算想通了。
“哦,”耆老开颜,“你想通了?是想疏导体内的炎灵为已用吗?”
“是。”
耆老点点头,又问:“最近你还有什么想法?”
“徒儿,想锻炼两件称手的兵器……”芸初抬眸,敬呈兵器构造图,欠身说道,“一为短剑,二为灵弓。短剑可近身搏战,徒儿力气不大,剑走轻盈灵巧,更为称手些,而且短剑方便随手携带,另可出其不意。至于灵弓,擅远攻,若有法子凝灵力为羽箭,那便如臂支使。”
耆老未驳斥芸初想法天马行空,反而侧耳倾听,认真翻“看”一番她呈上的图纸。手指抚过,细小针孔顺着笔墨脉络有条不紊地分布,耐心细致,敏慧周到,老者嘴角不由上扬,良久,复叹息一声。
师父未置可否,芸初有些不安。
少女退后一步,垂首作揖:“徒儿在锤炼兵器一事上,一窍不通,让师父见笑了!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不不不,”耆老摇头,他捋须轻笑:“徒儿啊,你很有想法嘛!”他先表扬了一句,而后道:“只是师父于兵器锻冶一途也不擅长。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我们不必要求自己学会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是不是?恰好师父认识一人,从事兵器锻冶已有多年,经验丰富得很,你稍作准备,我带你去见他。”
*
黑石嶙峋,不毛之地。
险峻山岩高逾百丈,芸初低头俯瞰,黑云缭绕,深不见底。目光上行,独峰支棱,唯一一处凹陷,透着稀微白光。
二人进入洞穴,徒步许久,豁然开朗。
白日高悬中天,四围不闻鸟鸣,一派寂静索然。
灰扑扑的草垛,灰扑扑的房子,一眼望去,几近所有东西俱是黯淡无光的灰。
屋后,有火焰燃烧的声音。风过房屋拐角,叩响悬挂的兵器,金属间撞击清脆,萦留一丝“嗡嗡”的余韵。
芸初跟随耆老,方得见屋主的真面目。
耆老见礼。芸初有样学样,身体俯得更低些。
火炉前,那人冷笑,嗓音低沉醇厚:“这就是你新收的小徒弟?怎么不分轻重,带到这里来?”
玄衣在不远处摇曳,未曾走近半分。那人想必忙碌着,也不屑搭理二人。
耆老在来之前,就与她说过这位大能的脾性。当真闻名不如见面。
“你这小徒弟,在腹诽我。”肯定的陈述句。
芸初听得一惊,嘴上道“不敢”,心里却道:“这位前辈,莫非使用了听心之术?”
耆老扫了眼芸初,又笑看向玄衣人,欲言又止。
“不错,我确实使用了听心术。”那玄衣人冷笑,“你求人办事,还在心中腹诽我的脾性,虽淡淡一句‘闻名不如见面’,也叫人听得恼火。”
“师父的颜面砸我手里了,我该怎么说呀?”芸初心念,又思及他会听心,便吓得站在那里,不想,亦不敢动了。
玄衣人呵呵一笑,“待你师父,倒亲厚得很啊……我斥责你,第一,竟不是想着你要求我办的事要砸了,而怕丢了你师父的颜面。小耆,你收了个忠心的徒弟,没以前那个那么不堪了!”
以前的徒弟?师父在此之前收过徒弟?那她岂不是还有个师兄或师姐?
“那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且说说,你们找我,是想造什么神兵利器?”
玄衣人开口就是“神兵利器”,芸初悚得又是一惊,今天的“惊”未免太多了些。
“师叔,”耆老开口了,“我这徒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娃娃。她心里说了些什么,得罪了您,我给她赔罪,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世间龌龊我见得多了,你真以为我会为一个小娃娃的只言片语而生气?不过玩笑罢了!你也少啰嗦,直接说吧,想要怎样的兵器?”
芸初收到耆老示意,向前呈上兵器构造图。
玄衣人接过,粗粝的手掌满布老茧,甚至有火焰灼伤的痕迹。他展开淡淡扫了一眼,又笑了:“你画的?”
他问的是芸初。
芸初颇为忐忑,缓缓回了声:“是。”
“不会画,瞎画。”淡淡评论一句。
芸初的工笔绝对不差,但在兵器构造上确实不通,临时恶补了些皮毛,被前辈吐槽已在意料之中,只是未曾料到,他说得如此直接。
“一柄短剑,一张灵弓。这灵弓的设想倒是有些精巧。”玄衣人合上图纸,笑道:“行,这活我应下了,短剑我现在就可以铸造,至于这灵弓嘛,所缺二十几种材料,需得你自己去寻。”
“自然,多谢前辈。”芸初一喜,立时回道。
玄衣人对小姑娘话语间带的干脆劲儿颇为满意,他笑道:“待我列好所需材料的清单,请稍候。”
耆老让芸初候在外头,自己则进入房中。
“赵师叔,”他作了一揖,“我记得,灵弓锻造所需材料中,有一味朱红色宿根霞草?”
“是,但我这里有。花色虽鲜见,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材地宝,就不劳你的宝贝徒弟去寻了。”赵修蘸墨书写,坐姿挺拔,没用听心术。
“师侄的意思是,能否写进清单,叫她去寻呢?”
“宿根霞草耐寒,喜寒凉气候,现值夏季,何苦费这些周折?”赵修回头,笑道:“怎么,你想考验你的小徒弟?”
“不是这样。我想让芸初去遇见一些人,去做一些事。我呢,就搭一道缘分之桥。”
赵修嗤笑,摇了摇头:“不学无术。”语毕,反身落笔,写下“宿根霞草”。
当芸初领到这份清单,先询问师父这些东西要到哪里找寻,耆老也不确定的便自己翻阅各色典籍,画出路线,安排好时间先后,只有清单中的“朱红色宿根霞草”,要跑极远的路到东北部寒凉之地寻找,或已跨越人族与北海交界。就算她不辞辛劳,其他材料却耗不起时间。万一过了时日,或途中有所损坏,就不划算了。八壹中文網
况且赵师叔祖已然明言,二十日后他要闭关,一个月已是最大的宽限。
这些宿根霞草,是否能就近寻找呢?
“高一千多米的石质背阴山坡?寒凉河滩?”芸初合上书本,她想到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