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刀的想法很简单,即是避过来人的搜寻,待他们放弃后,再另行处置。万一真的避不过,起码手上有筹码。是以,正如芸初所料,短时间内鬼头刀不会伤她性命。
除此之外,令芸初感到的奇怪的是,鬼头刀的手,前一刻尚如炭火灸烤,下一刻,便如坠冰窟。他咬着牙不言语,身体却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会不会生火?”他转过脸来问,一侧脸庞,青麟沾染斑驳冰霜。芸初安静许久,猛然听他问询,有些懵,不及她细想鬼头刀这是怎么了,身侧人不耐烦起来,又催促了她一声。
芸初忙点头,而后环顾四周:“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芸初惊讶,她呼出的气变成了白色,可她感觉不到冷。
“不慌。”鬼头刀看看虚无的暗色,唇已变得青白。而后他择定一个方向,“走这边。”
虚无的空间,时间空间俱已变得模糊。芸初不知又走了多久,原先的来路甚至方向,她皆记不清了。
远方,三个巨大柱状云挟裹斑斓星辰,矗立在闪耀着蓝色光泽的夜空,云雾般的星尘明明暗暗,远观静止不动,又似飘袅。
鬼头刀义无反顾地往前走,黑暗即将吞没他的身影,芸初不得以只能跟上。恍然间,天地置换。
黄沙漫天,狂风扑面而来,衣衫带着她后退,芸初慌忙遮住眼睛,却发现下一刻,那些沙绕过了她。不,不是绕过了她。她感受那些飞掠而过的沙,它们视若罔闻,似不屑搭理闯入它们所在世界的游客。可空间中的风实实在在,它们掠过她的衣裳,四面八方地游荡,有时如一群玩耍嬉闹的幼童,绕着她打转;有时又如歇斯底里的青年,怒吹嚎叫。
“呆着做什么?”一声叱令叫醒了芸初,鬼头刀看到年轻姑娘愣住的模样,不自觉又得意地笑起来,“没见过是不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他迈动冻僵的腿,步履已有些蹒跚,见芸初仍东张西望的,瞬间拉下脸来,“先做正事!”
双目所及,无边砂砾,沙丘倾斜,黄沙孜孜不倦地流泻,不远处,有一眼井,高高的井壁被风沙吹颓了半边。鬼头刀低头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
“一眼枯井。”他说道。
前方,一座荒弃的生土城,在烈日烧烤下,周围的空气扭曲变形,泛着油花,连带着那座城,也在日光下不断扭动。城中响起乐声,是一曲阳关三叠,龟兹乐,中间夹着筚篥声、古琴音。
身上的捆仙绳勒得她浑身疼痛,那绑架犯又拉了拉绳索,“走了。”不轻不重的一声。
他肩头的霜,还没化掉,迈动的步伐相较之前,略为有力。
城垛上蹲守一个老人,他的眼睛茫然无神,眼皮底下一圈疲累的黑色,自顾自地吹着筚篥,是那曲阳关三叠。芸初更感到奇怪,她前后望了望,不见其他乐工。
城门吱呀一开,里面灯火通明,漆黑的夜幕笼罩着里面的世界,红男绿女,街头畅饮,酒酣耳热,互相狎昵,或有醉汉寻衅滋事,被打翻在地。街头商贩见有生人来,嬉笑着招呼,吆喝得更加卖力。
“客官,来这看看呢,上好的宝贝!”
龟兹舞女在酒馆中跳舞,酒客们演绎了众生百态。
鬼头刀在一个地摊商贩处停下,那商贩委顿在地,没睡醒似的,见有客来,他抬起头,眼圈两轮青黑,“要些什么?”
“两捆柴,两块火石,两袋火油,两盏长明灯,两件裘衣。”他看了一眼芸初,再道:“来些水和干粮,装满。”他递去一个乾坤袋。
“你要两捆柴?”那商贩嘻嘻笑着,抬头打量芸初,不由拧了拧眉。那动作极其轻微,芸初却看在眼里。但见他又回过头来,望住鬼头刀,“不来些宝物吗?取暖的宝物多的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取来就是。”
大约半盏茶,那商贩迈着矫健的步伐,无以往疲惫模样,他笑着:“都在这里了,两颗中品灵珠。”
鬼头刀幻化了颗蓝色灵珠,扔给了他。商贩嬉笑着接了,观望成色,而后又道:“你受伤了,这灵力成色不大好啊……”
鬼头刀又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鎏金木盒,盒壁凿刻白虎、青龙、朱雀、玄龟,刻印模糊不清,鎏金稍许脱落,盒盖业已有些腐蚀。整个盒子,透着墓穴里暗无天日的腐朽味。那味道,日浸一日,虽已打理干净,但绝不会让人认错。
芸初吃了一惊。商贩摸了摸八字胡,也不打听来历,只笑道:“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了就知道。”
芸初马上助声势,颇有街头杀价的魄力,“光是盒子,就不亏了!你管它里面是什么呢,我还嫌给多了呢!”
“八字胡”冷笑,也不多话,接过盒子,“货齐了,走吧!”
两人反身疾走,芸初小声问:“这是什么地方?死气沉沉的,不会是什么沧渊吧?”
鬼头刀并未斥责,他望了眼身后,商贩已不在原地,“你不需要知道,快走!”鬼头刀加快步伐。
阳关三叠,一曲即将终了。
城门两扇咿呀作响,缓缓关合,沿街人影具数消失,芸初回头,灯火次第熄灭,金铁交接之声响起:“阴兵过境,清道——!闲杂人等,退避——!”
门外,油花浮动,一个人影,在沙丘那头跋涉而来,转瞬即至眼前,他与他们擦肩而过,芸初不由想去拉他,“危险——!”
那人似有些惊奇,他转头来看,见是她,笑了一笑,那和善面容令芸初感到说不出的熟悉。浮光一瞥,那人全身裹得严实,站在门内,门的阴影掠过他的脸庞,粲然阳光全然被隔绝在外。
芸初站在门外,她望着那扇门,不禁在想: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为什么,他要在门关的时候进入其间呢?她这般想着,也这般问出口了。
“什么人?”鬼头刀拧眉,满面狐疑,“我怎么没看到?……你不要去看不该看的东西。”
“你没看到……”芸实低低地重复。鬼头刀莫名其妙,狠狠一拽她身上的绳索,芸初被绳索牵着走,眼睛朝后,仍望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