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三人常同进同出,遥想当年那些事好像已是上辈子了,如今物是人非再不能重现当年的光景了。”钱氏泉感慨着。
昌涯:“你们三人是密友,相处时日长久,互相之间应很熟悉了。”
“啊,是。”钱氏泉道,“我们在一块时谈论的东西多了,也就对对方的喜恶具都了然于胸。”
昌涯:“那不知冯才珩平时与你们相处时如何?有何喜爱和厌恶的事物吗?”
“才珩啊!”钱氏泉谈到这个好友神态松快,“才珩的性子在外人看来有些闷了,但若耐心与他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对待朋友很义气,待人接物都很和善,不过他有一个短处,就是不懂得拒绝他人,所以往往也给自己揽了不少事,就为这个蒙元也曾说过他,还自作主张地帮他挡了很多事,但要论对才珩开口最多的人还是蒙元,蒙元自然地把琐事推给才珩,包括应付先生的唠叨,才珩也就由着他,这也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才珩还是我们三人中最勤奋的那个,因他的勤勉好学,先生们都很喜爱他,对他的关切更甚过学问更好的蒙元。说实在话,比起蒙元,才珩更令我敬佩,他身上始终有股向上的劲儿,这股劲儿激励着他,也激励着他身边的人。”
“要说起才珩的喜恶,我倒没见过他很喜爱一样事物,我想他比起其他的身外之物,更喜爱学问,喜爱诗文中的黄金屋,所以他能接受蒙元的率性,他欣赏的是蒙元身上的才情,而这份才情就高于一切,别人看到的蒙元的自傲,在他眼中却是蒙元的风韵。”
说到这点,钱氏泉轻弯了下嘴角,感慨于友人的“痴”。
“才珩没有讨厌的事物,他只是不喜欢为人处世那一套,还有自身的惰性。”钱氏泉眼睛一亮,“他有时会苦恼于蒙元的不理人,这就说不上讨厌了,蒙元性子耿直,心事都写于面上,而才珩心思转不过弯,有时触了蒙元的不快又傻急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我就会给才珩支招哄回蒙元,直到蒙元心里舒畅了,才珩才松口气。”
昌涯听钱氏泉口中所描述的冯伦依,很多都牵扯上了他们的另一个友人伍蒙元,想到钱氏泉开始提及伍蒙元时转变的情绪,昌涯觉得对于这个人也要了解一番,于是他问道:“看来伍蒙元的性子十分耿直,除却你和冯才珩二人,他人若与伍蒙元相处起来怕不会很轻松吧?毕竟性格要相合,包容和理解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钱氏泉点头表示肯定:“对待蒙元要有耐心,没有耐心便走不进他心里,真正了解蒙元的人便知道他心思单纯如孩童,对自己认可的人十分真挚,才珩和我是如何对他的,他具心中有数,所以他对我们也是真心以待的,好友之间相处有这份真心便抵黄金了。”
“蒙元有大智慧,这不是我说的,但凡看过他文章的人都会有如此感慨,他于诗词歌赋和国政大事上总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说他是‘鬼才’也不为过,他不管在哪都会是那座让人仰止的高山。他性子直来直去,所以时与人发生冲突,私下里议论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他们终是高山下的蚂蚁,只要高山一直耸立,蚂蚁们永远只能仰望,如何也不能与之比肩,高山的眼里望得见的是云端,脚下的蚂蚁又怎能令他低头,所以蒙元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一直我行我素,活的恣意洒脱。”
岑肖渌开口:“如此别人该是羡慕又嫉妒的。”
“啊……是。”钱氏泉的目光和岑肖渌触上又避开了,似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天之骄子怎能不令人羡慕?”
岑肖渌继续道:“冯才珩和伍蒙元比呢?谁更厉害一些?伍蒙元?”
一连三问令钱氏泉怔了下:“是……自然是蒙元。才珩虽勤勉,但在天资上还是要差蒙元一着。”
岑肖渌:“如此冯才珩也要羡慕伍蒙元了?”
钱氏泉:“……才珩是仰慕蒙元的,我也是,我们都是朋友,看着朋友的不凡,心里自是与有荣焉的。”
“没有过嫉妒吗?”岑肖渌直视他。
“自然没有。”钱氏泉笑了笑,“岑公子何以有此问?”
岑肖渌放松了神色,歉然道:“恕我唐突了,钱先生不要介怀,我只是想若我是伍蒙元的友人,面对好友的出众才能,羡慕之余怕是还要小小嫉妒一下的,毕竟是我如何努力也追赶不上的人啊。”
“岑公子说笑了。”钱氏泉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岑肖渌与昌涯对视了眼,昌涯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钱氏泉在岑肖渌突然那一问下动摇了,他并没有说真话,他亦或是冯伦依,是有过嫉妒之心的,但细细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反而他如此肯定的否决显得有掩饰之意了。
昌涯出声:“冯才珩的妻子跟我们提到他十分怕水,尤其是河水,钱先生你对于这事知道吗?”
昌涯提到这点时特意留心观察了下钱氏泉的反应,钱氏泉如被击中般震动了下,他的不寻常表明他对于此事是有了解的,但他说出口的却是。
“不知道,我从没听说过。”
“是吗?”昌涯特意细细描绘了番冯伦依畏水的症状,“我们亲眼见过他不小心被水泼到身上时的反应,那时他脸色煞白,身子不自觉颤着,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像猛然间生了场大病一样。他妻子说过他从不用澡桶泡澡,也从不去河边。”
昌涯观察到钱氏泉的情绪渐渐有些急躁,乃至额上都渗出了汗来,钱氏泉手动了动,想抹一下额头,但又放下了,佯装镇定。
“才珩何时这样了?我们与他一处时从没见他如此过,大概是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的吧。”
昌涯:“他妻子说与他刚成婚时便发现他畏水的事了,他们成婚是在冯才珩放弃科举回家后,那便应该是之前的事了。”
“是吗?那就奇怪了。”
钱氏泉又端起茶盏抿了口。
“是啊,真是有些奇怪。”
昌涯也随之喝了口茶。
昌涯放下这件事接着问:“说到冯才珩的变化便是他回家之后了,当年他说过要为朋友正名的话,却转而放弃科考,那便是失言了,这不像冯才珩的为人,钱先生你能再想想冯才珩在这之前有显露过什么不寻常,或与何人发生过争执吗?你常与他在一处,那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没有……”钱氏泉抵着额,闭了闭眼,显得有些疲倦,“一切如常,没什么大事。”
“是吗?”昌涯喃喃,“也是,若是一些私事,冯才珩没跟钱先生你说那你也是不知的,就是不知道伍蒙元知不知道……”
“不好意思。”钱氏泉出声打断了昌涯的话,“我与二位聊得也有些久了,我这儿还有孩子的作业没批改完,要不……”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昌涯觉得有些突然,但还是站了起来:“呃,那我们先就不打扰先生了。”
“实在不好意思。”钱氏泉面露歉容,“没招待好二位,也就不远送了。”
岑肖渌:“不知钱先生明日可有空?我们再上门拜访。”
钱氏泉有未说之言,依昌涯的意思也是要再找他聊聊的,看他突然送客的态度,只怕他就此闭门谢客了。
钱氏泉显得有些为难:“明天啊,怕是不太方便,明天我还要给孩子们上一整天的课。”
岑肖渌锲而不舍:“那我们等先生您放堂后,今夜我们就宿在庙镇客栈。”
“啊……也行吧。”说到这份儿上,于礼钱氏泉也不好推却了。
“多谢钱先生了。”岑肖渌拱手。
钱氏泉回礼:“岑公子客气了。”
昌涯最后问了句:“钱先生因何缘故不在州和县衙内任职了?”
钱氏泉没曾想昌涯会突然有此一问:“……只是感觉待的不习惯罢了,还是做个闲散的教书先生比较适合我,自由也不受人管束。”
不想在县衙内待了倒是真话,只是这理由嘛还有待考究。
“嗯,确实。”
钱氏泉把二人送到门口。双方告别,岑肖渌的目光落到了钱家门匾的“上饮院”上。
“钱先生为何将这私塾取‘上饮院’的名字?有何寓意吗?”
钱氏泉随着岑肖渌的目光望去牌匾。
“不是什么寓意,‘上饮’乃是我的字,便取用了。”
岑肖渌若有所思,敏锐地多问了句:“不知冯才珩和伍蒙元字何?”
钱氏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才珩字子誉,蒙元字伦依。”
昌涯心头一震,伍蒙元字伦依?冯才珩改名冯伦依,而他的好友字为伦依,如此昌涯不会认为两者撞名实为巧合了。
冯才珩为何要冠以好友的名字?
“怎么了?”钱氏泉问。
岑肖渌搭了下昌涯的肩,对钱氏泉道:“无事,我们明日再来拜访先生。”
钱氏泉:“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