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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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夕瑶看着谢寅的脸,有一瞬间差点儿直接一拳朝他那张俊脸挥过去。
别看她是个女孩子,论动手揍人,当年在军校里,连很多男同学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欠缺一顿毒打。
什么去酒店慢慢跳?谁他妈要和你去酒店!?
去你个大头鬼!
而且,这人一整个下午几乎都和她待在一块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抽了空竟然在风扬酒店里开了间房?
难道是她在梅记裁缝铺试衣服那会儿,他说出去抽烟顺便逛逛的时候?
谢寅见她不说话,这时直接将房间钥匙挂在她手里的包扣上,凑近她的耳边,试图继续挑战她的底线:“跳点儿在舞池里跳不了的舞。”
袁夕瑶感受着耳廓边他清冽好闻的气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什么舞?”
谢寅略作思考的模样:“你知道,跳舞有很多种类型。”
“比如,双人舞。”
“比如,在海外娱乐场很流行的那种……”
他隐去了最后几个字。
但她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说的是哪种舞。
脱衣舞。
袁夕瑶垂在身边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用尽浑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摩拳擦掌:“谢副局长,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谢寅感受着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杀气,似乎对她脸上扭曲的表情格外兴致盎然:“说一个字太少了,等会儿慢慢说……你想唱也行。”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要不我先送你上西天你再想你要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到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
他那个“你想唱也行”,该不会是……
袁夕瑶轻一眯眼,抬眸朝他望过去,就看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已经转过身离开了这个角落。
他大步往舞池边走去,左手却在身后对她轻轻地比了个手势。
一。
他的意思是——让她一个小时后去风扬酒店的房间和他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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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颂他们那帮人在舞池里跳了舞,又在歌女的陪伴下喝了不少酒,到最后都大了,勾肩搭背着在那儿大声唱着一些走调的歌曲,时不时地放声大笑。
袁夕瑶从洗手间回来之后就没有再上过舞池,一边和没去跳舞的同事聊天,一边在心里掐着点儿算什么时候出发去风扬酒店合适。
谢寅平时的人设就是孤僻不合群,所以他刚刚和她说完话后没了踪影,也没有人去追究他。
但她不一样,她毕竟是这场接风宴的主角,太早走会引起人怀疑,所以最好是挨到卫颂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再开溜。
索性这帮人闹到后来没了力气,家中夫人又来催,便由司机和随从一一扛着带回车上。
离和谢寅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时,她才终于得以脱身,可从百乐门到风扬酒店开车也得有个十来分钟,这会儿这个点,路上已经没有车了。
她正想着自己一路步行过去可能得迟到片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百乐门里的一个服务生快步从后面跟上来叫住她。
“袁小姐。”那是个看上去就挺机灵的年轻男孩儿,“谢先生离开前让我把他的车钥匙交给你。”
袁夕瑶一怔:“谢寅?”
“是的。”服务生说,“他说您今天刚来上海,车还没配好,女孩子一个人回家走夜路不好。”
“谢谢。”
她接过车钥匙,心里想着某人应该是为了让她去风扬酒店行动方便才特意这么做的。
而把车给了她,他自己就得徒步去酒店了。
怎么说呢?
这人私下面对她时虽然骚到不行,但是各方面却不动声色地相当体贴绅士。
将他的车直接停在风扬酒店容易落下把柄,她思虑过后,便谨慎地将车开到风扬酒店附近一条无人的小弄堂里停下。
进了酒店,她按照门房钥匙的号码上楼,最后停在一扇房间门前。
用钥匙打开门,她发现屋里已经亮着灯了。
闪身进了屋,她反手将门关上,抬眼朝屋内望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上。
可能是因为觉得有点儿热,谢寅此时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装马甲,两条长腿轻轻交叠着,整个人看上去既迷人、又带着股白日里穿军装时没有的慵懒和随性。
雅痞。
袁夕瑶的脑子里忽然闪现过了这两个字。
这个男人好像是她这辈子见过,将优雅、性感和恰到好处的痞气结合得最好的男人。
谢寅早就听到了动静,他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朝她望过来。
四目相对,刚刚在百乐门僻静角落的暧昧再次在空气中陡然丛生。
不知道为什么。
一天下来,她越来越觉得,她对这个男人,好像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感。
但她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到过他,这对记忆力超群的她来说,实属非常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最开始屋里一直没有人说话,安静的一分钟过去,谢寅从沙发上起了身。
他围绕着沙发的区域,将屋内所有有窗户的地方,都一一核实检查,并将窗帘拉得死死的。
“你是怎么进来这屋的?”
她刚才忽然想到,酒店的每间客房入住都需要在前台做登记,他肯定不会让人知道他们俩都在这间房内。
谢寅听到她的问话,拉窗帘的手顿了顿,隔着窗帘轻轻地敲了敲窗玻璃。
意思是——他是翻窗进来的。
可这里他妈是五楼!他是鸟吧!?
袁夕瑶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想难怪局里的其他人说,他的身手在整个军统体系内都赫赫有名。
谢寅这时回到沙发上坐下,语气不徐不缓:“你有什么东西想给我看吗?”
一听这话,她看了他几秒,从自己的小包里将下午章鸣给她的那块怀表拿了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那块怀表放置到他正前方的茶几上。
谢寅微坐起身,将那块怀表拿起来,放在手里端详摩挲。
片刻后,他将怀表放回到茶几上,双手交叠支在下巴下,低声说:“定情信物?”
袁夕瑶:“……?”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定情信物就给我这个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袁夕瑶定睛看了他几秒,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谢、寅。”
在这么正经严肃、等待确认彼此身份的重要场合,他竟然还给她开这种没个正形的玩笑!
谢寅似乎是被她仿佛能喷出火来的眼神给逗乐了,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都浮现起了一抹浅显的笑意:“别着急,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她闭了闭眼,语气干巴巴地将《天涯歌女》这首歌的最后一句背了一遍。
谁知道,等她最后一个字音落地,这人居然整个人往沙发上靠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给她来了一句:“你这叫唱歌?”
“我用鼻子唱都没你难听。”
袁夕瑶捏了捏手里的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你用鼻子唱一个试试?”
谢寅敛了下眼眸:“你这么唱,我确认不了。”
她眯了下眼睛,语气极度不善:“那你要我怎么唱?”
他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沙发的扶手:“把整首歌都唱一遍。”
袁夕瑶:“……”
见她一脸“要唱你自己唱”的表情,谢寅一副仿佛和沙发合为一体的模样,语气轻飘飘的:“你不唱全,我会保持对你身份的存疑。”
“……”
她是真的想杀人。
章鸣明明说过只要用《天涯歌女》的最后一句歌词,就能让猎隼确认她的身份,她不相信谢寅会不清楚这个约定。
他他妈就是故意的!!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离这次任务最核心的接头工作只差最后半口气儿。
照目前的趋势来判断,谢寅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了,但他这么为难她,她也不能真跟他干起来。
毕竟,她面前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未来会是她的上线。
袁夕瑶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最后扬手将手里的包扔在沙发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唱起了歌来。
她其实正经唱起歌来的话,嗓音和音调还是蛮不错的,而且这首歌她本来就还挺喜欢,私下里一直会用留声机收听。
等她将整首歌唱完,沙发上的谢寅抬起双手,轻轻地鼓了下掌。
而后,他还故作认真地评价道:“唱得不错,就是表情让人有点难以直视。”
她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那您就当您看不见我的脸吧。”
他没说什么,这时终于从沙发上起了身。
袁夕瑶看着他,整个人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袁夕瑶,代号红鸢,奉组织的命令潜入军统上海区执行任务。”
“今后我将成为你的下线,尽心尽力地掩护你并协助你的工作。”
屋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就在她以为谢寅会开口说些什么正经的内容来回应她的时候,他忽然在她的注视下,走到房间的矮柜上,打开了留声机。
优雅温柔的音乐很快便从留声机里流泻出来,他转过身,朝她伸出手,给了句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
“先把你欠我的还上。”
袁夕瑶看了他几秒,只能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谢寅一只手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上,开始和她跳起舞来。
她觉得,此时此刻,和方才她在百乐门的舞池里和其他人跳舞,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了。
百乐门喧闹嘈杂,这间房间幽静封闭。
那些军统的高官们油腻腐败,她只是为了任务才借机试探,和他们跳舞时,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抗拒。而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就像是冬日里一株挺拔的松柏,单单只是站在她面前,就会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关注、去在意。
他放置在她腰上的手掌温热,掌心的热度通过衣服布料,源源不断地传入到她的肌肤,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谢寅忽然将脸凑近过来。
“你耳朵红了。”
在背景音里,她清楚地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
她贝齿轻咬嘴唇,没有吭声。
下一秒。
她感觉到这人原本礼貌地放在她腰际的手忽然紧了紧,而后开始在她的腰际坏心眼地打着转,甚至还有要向她的臀游弋过去的趋势。
仿佛情人那般亲昵。
袁夕瑶猛地抬起头,就看到谢寅正低垂着眼眸注视着她。
“这是惩罚。”
这四个字落在空气中,让她浑身都不自觉地开始有些发颤。
“惩罚你,没有和我跳第一支舞。”
“惩罚你,不记得我了。”
……
她感觉他好像扔了一个炸.弹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还有最后那句话,她听不明白。
什么叫……她不记得他了?
袁夕瑶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他是不是喝醉了,就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紧。
他一只手和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她重重地贴上他的身体。
袁夕瑶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整个大脑前所未有地有些发蒙。
她感觉到谢寅低下头,灼热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耳垂。
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翻滚,终于吝啬地交代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猎隼。”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红鸢,你让我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