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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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谁是猎隼,其实袁夕瑶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也许是她方才忽然顿悟下午他坚持要陪她去裁缝铺,其实是为了要保护她替她解围的那一刻。
也许是她在百乐门和局里所有高层跳舞时试探发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可能会是猎隼。
又或许是,在会议室里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
她从最开始就觉得这个男人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所以她哪怕有那么多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想过要去试探他——却没想到他后来会自己找上门来和她接头。
他的身上虽然携带着多年待在军统的气质,但是他骨子里的本性,一直在透过表象渗透出来,朝她发出讯号。
这种本性,只有和他是一路人的同类才能看懂。
但即便早就已经猜到真相,可当听到谢寅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刻,她浑身还是止不住地发出阵阵战栗。
确实没有人比他更符合“猎隼”的形象了。
凶猛、犀利、强硬。
对任何任务都信手拈来,对所有敌人都一击必杀。
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连自己都像是他的囊中之物——被他尖锐的爪牙紧紧扣住,逃无可逃,最后被狠狠地拆解入腹。
“……可以。”
还处在晃神之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的低声耳语,“在我怀里都能走神。”
下一秒。
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他轻轻地舔舐了一口。
袁夕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使出力气,想从他的怀抱里挣开。
却不料,她平时引以为傲的身手在他的面前却毫无用处,他只用一条手臂就能让她动弹不得。
他扣着她的腰身,近乎是紧贴着她的嘴唇在说话:“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你不记得我了么?”
她的脸颊已然是通红的,听到这话,她咬了咬牙,直视着他:“你是在耍我吧?”
他低笑一声:“陪我跳完这支舞就告诉你。”
一曲结束,他依然搂抱着她在屋子里静静地移动着步子。
第二首曲子很快便从留声机里流泻出来,袁夕瑶见他一副完全没有要停下跳舞的动作,心里想着算了,她姑且就忍一忍,陪他跳完两首吧。
结果。
见她不吭声,他竟然抱着她跳了整整四首曲子!
已经跳了一晚上舞的袁夕瑶终于炸毛了,在他要带着她跳第五首的时候,她愤然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指着他:“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谢寅这时走过去将留声机关上,音乐停止,他靠在矮柜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以为我会有更好的自制力。”
这话里又在传递着无边的暧昧,她刚刚才退散下去的热度重新浮于脸上:“……不要脸。”
虽然明知道这是她未来的上线,她还是忍不住要对他出言不逊。
谁叫他老是做一些说一些远超过正常同事关系的举动!
他丝毫没介怀她的话,这时自顾自地说:“关于你忘记我这件事,我今天不会给你答案,看你能不能自己想起来。”
袁夕瑶:“……”
头一次见到有人出尔反尔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顿了顿,他又说,“你可以问我一些别的你想知道的事。”
她跟他隔了三四步远,警惕地看了他几秒,脱口而出:“你对你的每个同事……都这样?”
虽然她知道之前牺牲的那位和谢寅单线联络的麻雀是位男士,但她还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谢寅能那么表里不一——尤其是对着她的时候,完全跟平日里判若两人,骚气欲气全开。
谢寅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像这样的人?”
袁夕瑶很想回一句“那不然呢”,结果对上他的眼睛,她的话就往嘴里缩了一半:“……我怎么知道。”
谢寅:“你在吃醋。”
袁夕瑶:“???”
大哥,你是怎么能从我这句话里得出这种结论的啊!?
谢寅一副“你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没想到,你独占欲还挺强。”
“不过,你放心。”他不徐不缓地说,“在你之前,我从未和任何女性或者男性.交往甚密过。”
袁夕瑶快要崩溃了。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忍下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把枪把他扫射成马蜂窝的冲动。
她这时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沙发边坐下,生硬地将话题扯开:“你怎么知道我会是你的新下线?”
“感觉。”
“……能不能给点不那么抽象的回答?”
谢寅看着她,嘴角带着抹淡淡的笑:“麻雀牺牲已经有段时间了,组织一定会想方设法派新人来和我接线。我人在军统内部,最便捷又不会暴露身份的方法就是从内部给我推个新下线过来。”
“还有刚才说的感觉。”他这时从矮柜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刚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不是军统的人。”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片刻的寂静。
袁夕瑶望着面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心里想着,原来这种对同类的嗅觉真的真实存在,不止是她一个人才有相同的感受。
他们都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准确地找到了对方骨子里隐藏着的共性。
正是这种共性,才会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受控制地去在意他、关注他。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谢寅已经走到了茶几前。
在她的注视下,他略微弯下腰,双臂撑在茶几上,弓着背,直直地望向她:“我和组织的消息传递已经切断了一个多月,我有不少信息需要传递出去。”
她点了下头,立刻正色道:“好。”
谢寅将正事简单明了地同她说完后,又说:“南京这回派你过来,很显然是对上海区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们必定是希望你能在短期内就做出成绩的。”
“给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两周后的那次针对我党的行动,直接给南京方面扔出一个他们想要的通敌叛徒来结案。”
袁夕瑶秒懂他的意思:“庞忻?”
他点了下头:“除了我和卫颂之外,他是每次行动计划知道得最详尽的人。”
卫颂他们是暂时动不了的,只能先从庞忻开刀。
她想了想:“我今天接触下来,庞忻此人生性多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谢寅眯了眯眼:“那就让他自己走进圈套里去。”
她听了这话一怔,不免在心中感叹面前这只猎隼,真是有够损的。
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不需要多言,便能意会接下来的这步棋该怎么走。
等事情全部谈完,夜已经很深了。
谢寅低头看了眼手表,说:“很晚了,你今晚想睡在这儿吗?”
袁夕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睡在哪儿?”
他沉默两秒,故意露出讶异的神色,压低那道性感的嗓音:“就那么想跟我一起睡?”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睡哪,我、就、不、睡、哪。”
他被她脸上狰狞的表情逗笑了:“这样啊。”
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她。
谢寅这时半个身子倚着沙发扶手,他侧过身,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她脸侧散落下来的发丝:“我特意定了一间大床房的。”
他的手指碰到她发丝的时候,也顺带轻轻滑过了她的脸颊,袁夕瑶因为那仿佛挠在心头的痒意闭了闭眼:“你就算定特大套房,我都不会和你睡的。”
他眼见快把人又逗炸毛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车钥匙给我,我回去了。”
她原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跟她纠缠一会儿,一听他走得那么爽快,倒是迟疑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从包里将车钥匙翻出来递给他。
谢寅接过车钥匙,看了她一眼:“舍不得我走?”
袁夕瑶恨不得打开窗户让他直接跳下去:“车就停在酒店对面第三条弄堂里,好走不送。”
他走到门口,转过身交待她:“你明天稍微起早点回公寓,早上卫颂会让司机把你的车开到你公寓楼下,你需要准时出现。”
她点了下头。
“还有,你保管好房间钥匙。”他轻轻敲了敲墙壁,“以后这里就是我们接线的特定站点,我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让你看到房号,你晚上七点就准时来这儿。”
袁夕瑶:“不会被人怀疑么?”
他摇了下头:“酒店前台是我们的人,百乐门那个给你车钥匙的服务生也是。”
她心下了然。
他的手握上门把,低声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晚安,红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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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过了好几天,袁夕瑶还觉得这一晚在风扬酒店房间里发生的事,仿若是她在做梦一般。
她在上海区的工作正式开始,每天都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地去处理局里的事情,同时还要万分注意掩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密切关注谢寅的背后。
至于谢寅。
他依然在大家的目光所及之处,表现得跟她半点儿不熟,甚至连多一个眼神都吝啬递给她。
可是一旦他们需要在风扬酒店接线的时候,他又会变成那个张口闭口都能随便把她调戏得面红耳赤的狗男人。
她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精分。
他还会在两人独处时,时不时地对她动动小手脚——比如,摸一下她的头发,拉一下她的手,强迫她陪自己跳个舞,亦或者是看个书、还非要她靠在他肩头陪他一起看。
她很清楚这些举动,都远超过了一个上线和下线的正常界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嘴上各种和他争辩,行动上却又没真的在抵触他对自己的靠近。
两周后,军统针对红军的行动很快到来。
行动当日,袁夕瑶和谢寅都特意留在局里,由庞忻独自带队前往。
卫颂拉他们两个在办公室里喝茶谈天,袁夕瑶边喝茶,心里边一直估算着时间。果不其然,庞忻去了一个小时左右,就有人过来报告最新情况。
只见那个行动队的小哥整个人灰头土脸,衣服破破烂烂的,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冲进卫颂的办公室:“卫局长!卫局长!大事不好了!”
卫颂喝了口茶:“急什么,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
“庞队长……庞队长他!”小哥一手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在进红军据点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但是庞队长非要带着我们再往那个据点旁边的一处宅子走,说那宅子有问题,结果一进去我们就中了红军的埋伏!”
“兄弟们刚冲进去,就被红军灭了一半。庞队长带我们往后门撤退,谁知道后门也有红军的人!大家都快撑不住了,我是拼了命跑回来报信求增援的!”
这几段话一出,卫颂镇定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募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皱着眉头道:“庞队长为什么执意要往里继续勘察?”
“我不知道啊!”小哥气急败坏地说,“我们都说宅子空了肯定是消息又走漏了,但是他非不信邪,说红军还在这附近没走远!”
袁夕瑶心里想着她和谢寅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这时故意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庞队长资历那么丰富,应该很清楚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往里去了。”
卫颂果然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所以袁督察长也觉得……?”
“眼见为实。”
没等她说话,一旁的谢寅已经站了起来,“庞忻到底是不是红军的叛徒,去了就知道了。”
“卫局长你留在这坐镇。”他对卫颂说完,转过头看向袁夕瑶,“我现在就和袁督察长一起带增援过去。”
卫颂点头说好,两人便快步跟着那行动队的小伙子一起往办公室外走去。
出了办公室,他们走过一个拐角,袁夕瑶忽然感觉垂在身边的手轻轻一凉。
低下头,就看到谢寅漂亮的手指刚刚从她的手心轻轻拂过。
她亲耳听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