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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绪这从小养成的乖张刺头性格,一半是天生骨子里带的,另一半则是她父母给她惯出来的。
路父路母怀上她的过程颇为坎坷,虽谈不上老来得子,但有她的时候也已不算年轻。
也因此,在她出生后,二老便百般宠溺惯着她。
在路绪的记忆里,她就从来没见过她爸妈对她黑脸不高兴。哪怕她发脾气发得跟海啸似的,二老还能在那乐呵呵地看着她。
她和歆奕谈恋爱的事,她很早就给二老说过,二老也都表示挺喜欢这个英俊又有才华的年轻人,还总说歆奕把她宠得跟个巨婴似的,连他们都要看不过去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她和歆奕一路绿灯走到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当他们恋爱七年,到了准备正式谈婚论嫁的阶段,二老却忽然改了口。
那天她带歆奕回家吃饭,吃过饭后,歆奕向二老郑重地提了想要娶她回家的事儿。
路父听完后问他:“小歆,今后你就一直打算做建筑设计师吗?”
歆奕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一行,也觉得未来还有我发挥的空间。”
路母接着问:“小歆,请问你现在的年薪大约是多少,方便告知一下么?”
歆奕毫不犹豫地报了个数。
他当时已经在业内最好的公司工作,仅仅三年功夫就已经成为了响当当的后起之秀。他的年薪虽比不上投行里那些英才,但大抵也绝对不能算少的,往后还会越来越多。
当时路绪正在给二老削苹果,听到她爸妈问这两个问题的时候,她手里原本成条的苹果皮忽然断了。
她蹙了蹙眉,放下了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
二老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都还挂着笑,但她却已经感觉到哪里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路父沉吟片刻,正了色:“我和绪绪妈妈确实都挺喜欢你的,所以你和绪绪这几年自由恋爱我们从不反对。但现在既然到了真的要开始谈下一步的阶段,我们也自有我们的考量。”
歆奕:“你们请说。”
“如果你想和绪绪结婚,我们希望你能转行。”路母说,“我和绪绪爸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希望她婚后能跟婚前过一样、甚至更好的生活。”
这话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得懂——二老认为歆奕这工作前景再好也挣不到几个钱,没法在婚后给路绪锦衣玉食的生活。
路绪父母经商多年,家中基业很深,路绪从小也知道自己家条件好,是同学嘴里的富二代。
但她本人确实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个,也从来没有想要向旁人炫耀什么的意愿,更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在她眼里,有人品有才华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能在人群中吸引到她的。
她和歆奕在一起之后,余柠曾跟她悄悄说过,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她和歆奕很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但是也有人在背地里议论歆奕的家境与她相差甚远,从经济能力上来讲完全是男方高攀了。
还有人说,就她这种臭脾气,歆奕大概率是冲着她的家世背景才会追的她,是为了自己以后的飞黄腾达做的打算。
这话实在不中听,她当时只听了个开头就发了脾气,所以余柠之后再也不敢提了。
大学毕业时,她为了和歆奕住在一块儿,二话不说就搬离了自己家的大房子,跟他在离他们俩上班的地方都比较近的地儿租了套小公寓。
因为歆奕执意要付全部房租,所以她特意选了个相对便宜又干净的小屋子。
她知道歆奕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家里也没有多少积蓄,他更从不伸手问家里要钱、还总是补贴父母。
这些事,从恋爱开始他就从来都没有隐瞒过她。
聊笑时谈起未来,他总是抱着她十分坚定地告诉她,他毕业后没两年应该就能靠自己攒钱支付一套大房子的首付,不会让她在这间小屋子里挨太久。
她每回都会说:“这方面你不需要有太多心理负担,我住哪儿都行,我自己有能力也能挣钱,咱们家不靠你一个人养活。”
他却坚持道:“不,我家暴脾气公主必须得我自己养。我挣钱不为自己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养你,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家境这事是最由不得自己选的,谁不想生来就在一个好家庭?她爱上歆奕从来都是爱他这个人,想跟他过一辈子也是因为他这个人。她深知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待她好,她别无一点他求。
所以听到二老这段话,歆奕还没表态,她当场就炸了。
“我跟他在一起整整七年了,你们到这种时候才来找这种破理由反对我们,是不是有些太荒谬了?”她气得手都在发抖,“他待我如何你们比谁都清楚,我跟他在一起之后哪天过得不开心幸福?他是除了你们之外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们知道他在建筑行业里是多么出众的佼佼者吗?竟然还要以和我结婚为由头让他换工作!?开什么玩笑!?”
以往她只要这么一炸,二老哪怕心里不是那么赞同、最后还是都会顺着她的意思走,当时她硬要搬出去和歆奕同居就是如此。
可这回,二老的固守观念根深蒂固,却破天荒地地紧咬着牙关,说什么都八风不动。
路父说:“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今后是要过一辈子的,等我们走了没人能护着你,万一到时候出了点什么茬子,光是想想我们就安心不了。”
路母说:“你表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都给气笑了:“你们拿歆奕跟我那个渣滓前表姐夫比!?”
她表姐家境跟她家差不多,大学时爱上了同班同学。先不提家境如何,那男生没有一点上进心,整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毕业后随便找了个工作混吃等死。即便全家人极力反对,表姐也执意要嫁给他,各种出钱出力,说他结婚后会改。
结果婚后还是表姐一个人撑着整个家,整天累死累活又以泪洗面,等孩子出生不久,俩人就离婚了。
这件事路父路母总是会时不时放在嘴上念叨,说什么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好的潜力股和凤凰男,要是那男的家里有点钱,多少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她听得烦,最开始还会怼几句,后面就当作听不到。
可歆奕是什么人?他的人品和才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即便知道她家境好,他也从没动过一点念头要靠她和她的家庭,什么责任和负担都往自己身上拼命揽。
这七年,歆奕付出的绝对比她更多,无论是哪方面。
他从来没亏待过她一分一毫。
路父:“绪绪,我们并没有说不允许你们结婚,也并没有认为小歆不好。我们只是希望小歆能转行,门路我们也都有,可以直接给他递过去,以他的适应能力,很快就能上手了。”
“并且你们要签订婚前协议。”路母这时转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歆奕,“小歆,你这么爱绪绪,应该也会想给她的未来多一重保障吧?”
路绪听得入坠冰窟。
此时此刻,她都不敢看歆奕的脸,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会在他的脸上看到什么样的表情。
她父母虽然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很温和,可是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能够瞬间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和自尊心。
所谓的转行和婚前协议,无一不是在苛刻歆奕的原生家庭不好。他们担心歆奕以后和她结婚会靠着她过,甚至还要以此道德绑架他。
下一秒,她当场起身摔了盘子。
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全都应声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哐啷当的巨响。
路父路母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歆奕性子本就冷静淡然,原本正不发一言地认真听和思考,一见她这样,立刻起身扣住了她:“绪绪,你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叔叔阿姨。”
“爸、妈。”她在气头上,直接甩开了歆奕的手,“我真的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是这么势力眼的人。你们刚刚说的那番话,我都为你们感到羞耻!”
路父皱起了眉:“路绪!”
“叔叔阿姨,抱歉。”被顶在杠上的歆奕反而是全场最不带情绪的那一个,他这时轻揉了揉路绪的背以作安抚,“绪绪现在不太冷静,让她先去房间里休息会儿吧,我自己和你们聊。”
她虽然不愿意走,但歆奕好说歹说将她哄了片刻,她最后还是先虎着脸、摔门回了房间。
之后路父路母和歆奕具体聊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那天他们回到他们租的小屋里,歆奕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歆奕将热牛奶和早餐递到她手边,在阳光里微微笑着,轻描淡写地对她说:“绪绪,要不我转行吧?”
她刚想拿起杯子的手松开了。
“叔叔阿姨只有你一个女儿,他们不可能会害你、希望你过得不好。他们走过的路比我们长太多,看的人和事也更多,他们会担忧不是空穴来风。”他甚至还是笑着的,“我和他们的初衷一样,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无忧,他们指的这条路,确实也能以更短的时间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抬起眼看着他:“哪怕是用你的梦想和未来作为代价,你都要和我结婚么?”
他笑了笑:“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受委屈。”
“跟你之后,我从来都没觉得委屈过。”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但是如果你要这么做,我才会真的觉得委屈。”
……
那之后的事,路绪总是不愿意多去回想。
她的脾性生来过分强硬,也在这件事上毫不犹豫地跟路父路母竭力抗争到底,她绝不愿意要歆奕委屈自己的梦想来顺从她父母的意愿。
只是歆奕自己却并不这么想。
本应该是她最坚强可靠的战友,应当陪她共进退的人,却在战争的最开始便放下了武器。
所以她才一怒之下提了分手。
如今三年一闪而过,她当年亲手送他离开,却发现他还是走了那条与她的意愿完全背道而驰的路。
她起先觉得不可理喻,但听他说了这些后,又觉得心如刀绞。
他说他只是想拥有永远爱她的资格。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爱他爱到甘愿与他分开,甘愿让他开始一段没有她的新的人生。
只是不愿他因为她折了羽翼。
她是太骄傲的人,也是个将梦想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
却没有想到,他终究还是那个付出更多的人。
他永远永远,都会比她想的、比她做的,要为她更多一点。
路绪望着面前的男人,哑然失笑:“一转三年,最后回到了原点,闹呢?”
歆奕敛了下眼眸:“我从来就没想离开那个原点。”
“绪绪,我这三年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和你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