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心吩咐我把你带离危险的地方。”
“多谢了。”
褒月倾被龚莫迟扛着,有些别扭。
两人都有些清瘦,碰在一起只觉得骨头会扎人一般,硌得她生疼。
只是,此次行刺之后,不论成败与否,襄王府她都是不能呆了。
横竖外面的筹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如趁早远离是非之地。
龚莫迟将她送去了烟雨楼,连声谢也不听,就又一个轻功飞上树梢,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小姐,夜深露重,我给小姐准备好了房间,快去休息吧。”
早已等候在此的楚云给褒月倾披上披风。
“罢了罢了,这么折腾一通,哪儿还睡得着。”
褒月倾顿了一下,又问道:“书音和画意都安顿在这里吗?”
“正是,一切妥当,小姐放心。”
“那就好。”
她不再说话,却也不想进屋,向落雁湖看去。
明月高悬,湖边寂寥无人,偶有鱼跃惊起点点水花,倒显得四下的安静更深了几分。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夜里骤然被拖出来,吹了好一阵子的凉风,任谁也睡不着了。
“我去湖边亭子里坐坐,你不必跟来了。”
“小姐请把这灯提上吧。”
楚云递上一个精致的八角琉璃提灯。
这亭子白日里人来人往,被打扫得干净整洁。
褒月倾轻轻把提灯搁在桌上,隔着琉璃灯罩,对着晃动的烛火出神。
不知襄王府现在情形如何。
今日出了襄王府,在京城行事就不是以襄王之名了,或许开始会受些为难挫折,不过好在不受限制,不用躲躲藏藏。
她要润物细无声地融入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中。
正筹算着,一旁的草丛窸窸窣窣响了几声。
一个野猫受了惊似的窜了出来。
原来是野猫。
褒月倾收回目光,却突然愣住,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闻到了血腥味,越来越浓。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草丛后现身,只一瞬就到了她的面前,让她来不及躲闪。
是东方煜。
他居高临下看着褒月倾,手和衣衫上有片片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再往上看,他胸口处有一道划痕,看样子并不深,不过还未包扎,直往外流血,浸透了衣服。
褒月倾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呼吸一滞,身体僵住了。
这个距离,逃已来不及了。
东方煜一言不发看着她,愤怒,震惊,不可置信,眼神仿佛要将她吞没。
“为什么?”
良久,东方煜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我是彦国间谍,你是渝国王爷,你说呢?”
反正死到临头,一定要死得硬气。
褒月倾这么盘算着,也不再做任何伪装,道。
“你一直在骗本王。”
“你也是。”
褒月倾针锋相对。
说白了,没有人会对见面第一次的男人百般信赖爱慕,也没有人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美丽玩物付以真心。
东方煜无言以对。
两个人在湖边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褒月倾等待着,却迟迟不见东方煜出手。
他身上的伤口就这样被风吹着,衣襟上的血有些已经凝干。
她等得有些许不耐烦了。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又不说话,又不杀她,气氛着实尴尬,褒月倾起身,拿起桌上的提灯。
“不许走。”
东方煜却道。
褒月倾只得又坐回来。
“我就这么该死吗?”
他沙哑的声音闷闷地问道。
“你久经沙场,那些和你对阵的士兵都该死吗?彦王想你死,我受制于彦王,仅此而已。”
褒月倾不知道东方煜怎么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利益冲突罢了,世上哪有那么多该死的人。
“所以你不想我死?”
东方煜紧接着问道。
褒月倾摸不着头脑。
这男人被伤了脑子吗,他是怎么从她的话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吧。”
这样说着,褒月倾内心想:还是不要说自己不是很关心这样的话来刺激他了。
东方煜的眼神似乎平静了些许,又沉默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褒月倾紧了紧披风,觉得有几分寒意。
东方煜转过身去,面对着广阔的湖面,不再看她。
这是放她走了吗?
褒月倾重新拿起桌上的提灯。
东方煜一动不动。
她走出两步,身后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回到烟雨楼,她才舒了一口气。
湖边亭中。
东方煜听着褒月倾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再回头,已不见佳人芳踪。
她带走了寂寂秋夜唯一的的光亮和温暖。
胸口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凉风吹来还有些刺痛。
不过他已习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觉得有什么。
他回想起自己剿匪回府的那天。
从勾心斗角的宫中疲惫地回来,他习惯的是下人例行公事的问安和侍奉。
可那日他转过街角,恰好夕阳的光照在女孩的脸上,温暖,明亮。
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等他回家了。
他几乎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霎。
只是,朝堂中的暗流不会停下,边境的战火也不会停息,那些聚集在他身上寻找破绽的眼睛也不会放松一刻。
这一刹那的心动,只是些柔软精致的点缀,在疲惫时可以带来慰藉,却终究无法逆转大局。
褒月倾说的不错。
放任她坐上韩大人安排的马车,放任景亲王的诬陷和阴谋时。
他不是不知道她可能受伤,但他需要这样的牺牲。
东方煜想,他对于她褒月倾,或许也是这样的利用。
来寻她的路上,他是愤怒的。
被欺骗的愤怒,被背叛的不甘,对这个女人心机的不可置信,让他头脑发热。
他应该杀她,只是她说,不想他死。
湖边的秋风让他冷静了许多,看着她在柔柔烛火下的脸,他似乎就下不了手了。
他征战多年,杀人无数,死在他刀下枪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可他唯独对一个女人下不了手。
或许是因为还需要风月流言来分散朝廷的忌惮。
他这样想着,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对这样一个心机深沉,身份卑微的女人有什么计划之外的感情。
月下,劫后余生的褒月倾疲惫睡去,不曾知道她走后的亭中,又有多少曲折迂回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