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印证百姓的担忧,天上的雨便没停过。
华檀坐在窗前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像是被生生豁开了一道口子,将水从中灌下来,盈满整个管平湖。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她转头看去,是傅琛。
这些天傅琛一直在按照图纸寻找虎符的线索,但都一无所获。
无他,那图纸指点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陆上,而是被淹没在一片水里,水泽虽然不深,但若想要下去找东西不容易。
见他神色疲惫,华檀有意岔开话题,“往年章水县的雨水也像这般充盈吗?若是这般,那年年不都得往下拨赈灾银两?”
她说话时傅琛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接过她手中烹的茶,闻着悠悠茶香心情才总算平复下来。
“从前常听闻章水县有水灾的折子,但并非年年如此,不过隔三差五会有一场水灾。”傅琛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神色晦暗。
看这雨势,章水县的官员并未胡说,若年年都有这样的雨,那的确年年都要赈灾。
可是,赈灾的前提是河堤决堤,往年拨下来的银子不用来加固河堤,去哪儿了?
再往深处,傅琛便没有想。
若是想深了,章水县的县令命都不够赔的。
收回思绪,就听华檀道:“赈灾银两或是粮食拨下来,层层剥削,到他们手中,所剩无几,就算每年都有拨银,恐怕也难以解决问题。”
修筑河堤需要购买材料,雇佣人力,银子不够,县令又不可能自掏腰包,自然是材料也不好,人力也不够,到最后修出来的河堤自然不能用。
心里虽然明白傅琛对此无能为力,甚至不能插手,但华檀还是叹了口气,“为君者不知百姓苦楚,难为君也。”
不等傅琛开口,她忽然俏皮道:“就是可惜了水里的蟹子,原本还想做成蟹粉小笼包,开个点心铺子来卖呢。”
她虽然有心帮助百姓,但当以大事为先,不会坏了傅琛的计划。
更何况雨下这么大,他们是走不了的,既然不能提前帮他们,那就在事后为他们提供一些小小帮助吧。
大水过后,百废待兴,她开个点心铺子,不但能给这些人提供庇护,也能安抚人心。
傅琛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此事能做,但也没说不能做。
他的王妃就是如此心善,却又顾全大局,最后为难的只是她自己。
檀儿一直说要开点心铺子,可到现在都没有动手,怎么又会突然提起?
为的还不是章水县的百姓!
傅琛勾勾唇角,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在意旁的。”
“那闻重枝和徐大娘……”华檀心里生起希望。
闻言,傅琛一声嗤笑。
原来方才只是试探。
但他的手却握得更紧,甚至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我已经派人去护着了,若是有事第一时间会救他们的。”
无论他的王妃是否在试探,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他。
华檀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纵容,埋头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他胸口的衣衫。
“谢谢夫君。”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让我免去沾染人命。
——如果傅琛没有答应,她打算让竹青将人除掉,绝对不会让闻重枝走上上一世的路。
……
雨水倾泻,章水县西边高地上的破屋里,身形单薄的读书人蹭蹭爬上柜子,才将屋顶上漏雨的地方给堵住,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
“谁?”
他警惕地开口,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老母亲听到敲门声后的惊吓,从房里唯一的大件家具上跳下来,躲过屋里的几个水坑,走到门口,“外面何人?”
哗啦啦的雨水声中夹杂着一道敦厚温润的声音,“闻公子,是我,竹翡。”
听到是她,闻重枝松了一口气,将门侧了一条缝,果然看见穿着重重蓑衣的竹翡站在他家屋檐下避雨。
雨势大的很,虽然身上有蓑衣,但架不住鞋子全湿了,冰凉寒气顺着脚底板钻入骨头缝,冻得人牙齿打颤。
瞧见这样的竹翡,闻重枝也不好将人往外赶,只能侧着身子让她进来,“竹翡姑娘进来歇一歇吧。”
他不是极尽迂腐之人,这样下去竹翡怕是小命不保,生死攸关就顾不上男女大防了。
而徐大娘早就熟识竹翡,见是她,眼前划过一抹惊喜,撑着羸弱的身子坐起来,声音都高了几分,“竹翡姑娘这个天还要出来采买吗?”
不止徐大娘好奇,就连闻重枝也疑惑。
他虽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但是知道这些人的家中采买自有农户送上门,根本不必小丫鬟亲自出来。
更何况竹翡的装束也不像是一般丫鬟,必得是贵人身边伺候着的,哪有她亲自出来的道理?
竹翡没有去看闻重枝,而是对徐大娘笑了笑,“主家没那么严格,今儿本来是不出来的。但我上回答应给您带点心,正好今儿主家做了,我就送一些过来。”
说话间,她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点心,想来是才做不久的。
把点心放在徐大娘的枕边,竹翡笑容淳朴,“这一阵子雨水多,河里的蟹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还是前天主家买的蟹做的蟹粉酥,赏了我几块。我不爱吃蟹,就都给大娘送来了。”
看见被她护的完好的蟹粉酥,徐大娘顿时潸然泪下,费尽浑身力气支起,身子上前握住他的手,张了张嘴。
她一个姑娘家对他这个老婆子这么好做什么?
就算她是贵人身边的丫鬟,也没的这样三天两头往她这儿跑的。
竹翡说自己与她娘很像,说明她也是个可怜人。
两个可怜人……不,三个可怜人为何不能相依相偎呢?
“竹翡你……”徐大娘看了一眼儿子,话刚开口就被闻重枝打断。
“竹翡姑娘有心了。不过外头雨大,下次还是不要来了。”闻重枝深深看了一眼进屋后一直低头,未曾瞧过自己的姑娘,“姑娘在主家要做事,若是常出门,怕是要遭责罚的。”
听他这么说,徐大娘心都碎了。
可转念一想也是,如此不能连累竹翡,她只能避开眼神,咬牙拒绝。
竹翡只是笑,不答应也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