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氤!”
顾谋大步走上去将犹如失了魂魄的他扯起来,语气嘲讽道:“今日之变你家中男丁女眷全部被杀,可你是断了腿还是丢了手?堂堂七尺男儿,给我站好!”
叶寻良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跌跌撞撞地被他提着领子拖到房内,从小到大第一次遭受如此巨大打击,使他悼心失图,脑子里全是刚才出府时见到的一地鲜血淋漓的尸体。
小芸……小壮子……做饭的刘大娘……
往日生龙活虎地在府里走来走去的人,他们都躺在那里,有的脖子断了……
有的手断了,有的肠肚流出来了……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叶寻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哇”的一声吐出来,可是早上什么都没吃,除了胃液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仿若遭受天下最大的打击,满脑子的残肢断臂,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声音微颤:“顾谋……顾谋我害怕……”
“顾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们都死了……”
叶寻良一双清稚的大眼睛哭得通红肿胀,眼里都是恐惧惊慌,浑身颤抖。
“懦弱!”顾谋冷冷道,他恨铁不成钢,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废物,虽然心里知道,叶寻良打小的懦弱无能其实与他被压坏的那一智有关,但仍旧瞧不起眼前哭哭啼啼的这人。
“好好活着罢,至少你还有钱。”
可此时的叶寻良内心极度崩溃,根本听不进顾谋的话,哭到嗓子干哑再发不出声后,一边抽泣着一边躺倒在地……睡着了。
顾谋:“…………”
他无奈至极,伸手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才发现叶寻良浑身软得不行,用手一探额头,烫得惊人。
原来是发烧……晕倒了。
“……唉。”
顾谋好脾气地将他抱起,走到房间放到榻上,再给他盖上被子,自己趁着天还没黑出了门。
先拿着卖身契找到了那几个丫鬟小厮,让他们先收拾东西搬去宅子里,自己则绕道去了一趟国师府,看到叶府上方已经升起熊熊烈焰,横梁断木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十几个官兵大喝着驱赶人群,叽叽喳喳得吵的耳朵生疼。
第二日,叶寻良烧得稀里糊涂,丫鬟们熬了汤药给他灌下,傍晚的时候才恢复清醒,眼睛缓缓睁开时看不太真切,只看到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影,让他恍惚间以为昨天不过是一场梦,叶府的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叶寻良睁开眼看着这陌生的房间,以及眼前陌生的人,有些茫然无措,淳朴的小丫鬟看到他醒了后朝他笑了笑,便朝外面喊了句:“顾公子,他醒了嗳!”
接着一个穿黑色长袍的英俊男子推门进来,眉眼皆是英气,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小丫鬟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你先出去。”他道。
“是。”
叶寻良怔愣地看着小丫鬟出门,再关上,眼眶突然一红——
“你再敢哭一声,本座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让外面的人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顾谋凉凉地威胁。
叶寻良的嘴巴瘪起来,眼眶通红,生生咽下了泪水,颤抖着嘴唇道:“顾谋我害怕……他们会不会来杀我,会不会拿刀把我砍死……”
顾谋忍无可忍地吼道:“不会不会不会!没人杀你个废物,老皇帝亲口保下的你,你爹给你留了一屋子钱!你只要能吃饭会喝水,能平平安安活得比你爹还长!”
许是语气太凶,叶寻良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眼睛更红了。
顾谋闭了闭眼:“还有,你爹给你买了三个丫鬟,名字你自己取,叫什么小芸小桃的随便你,以后要收入房内也随便你。另外记着,你爹留给你的那些钱两,不要给任何人看到,没事少出门,外头的流言蜚语听了也不要往心里去,懂了吗?”
叶寻良眼中噙着泪,吸了吸鼻子,哆嗦着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后,顾谋带着他到账房,从匣子里取出两本空账本,翻开递到他面前,拿毛笔杆点着账本。
“这里,记的是每日开支的原因和去处。”
“这里,这里是记录每日收账的地方,当然,估计和你没什么关系。”
“下面这条,记得是开支的银两数目,这里记的是小开支,这里记的是大开支……”
“你懂了吗?”顾谋看着他。
叶寻良懵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
顾谋捏了捏有些作痒的拳头,一字一句道:“你,真的懂了吗?”
叶寻良猝然地瞧见他阴沉的脸色,连忙摇头。
顾谋,忍!
接着耐着性子重新给他讲了一遍,直到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回答了他提出个几个问题,便从旁边抽过一只算盘,说:“来,本座教你珠算,用来算账,可能对你来说有点儿难,但你必须认真听。”
叶寻良眼中似有疑惑,他迟疑地开口:“为什么……要学这个?”
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学记账,算账,也没有人告诉他,他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因为你是一家之主,你的家产现在还不能交由那些丫鬟小厮接触,你必须学会掌管自己的家业,你可明白?”顾谋正色道。
叶寻良听着十分茫然:“一家之主?”
“你今年已经不小了,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已经开始娶妻了!而且十六岁之前本座要给你行冠礼,往后一个人生活,哪怕再怎么没用,也好歹先学会些基本的东西!”顾谋拿账本抽了下他的木头脑袋。
“一个人……生活?”叶寻良被抽了个清醒,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那句,茫然中生出一丝慌乱。
“是!”顾谋把算盘啪嗒一声横在他面前,修长是手指在上面来回拨动两下,认真地开始教:
“你看,从这根梁木以分,梁上两珠,梁下五珠,每珠算作一个数……”
“……这时再将珠子拨上去,懂吗?”他低头自顾自教着,抬头看他的时候便愣住了。
叶寻良一脸泪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哆嗦着开口:“一个人……生活?顾谋,你……你要去别的地方住吗?”
“顾谋,行冠礼不是……二十岁吗?”
感情他刚刚说了那一大通东西,全说给桌椅听了?!
顾谋额头青筋跳了跳,深深地闭了闭眼,克制住拿鞭子抽他一顿的心,露出一个微笑:“是,本座要走了。没时间等你的二十岁,行了冠礼你就是个大人了。”
“不……不……”叶寻良愣了一下,慌乱地摇了摇头,手忙脚乱地将算盘推开。
“我……我不行冠礼,我也不要学这个……”
顾谋气笑了:“怎么,你打算当一辈子的废物吗?”
“不……我不学这些!学了这些东西,顾谋就走了……就不在我身边了是不是?”
叶寻良的声音带着哭意,声音颤抖又害怕,仿佛下一秒顾谋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顾谋蹙起眉头,心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给了他这种……好像会养这废物一辈子的错觉?
“无论你学不学这些,本座都要走,本座凭什么陪着你天天耗在这小宅小院,蹉跎光阴?”
他想了想,又正色道:“这世上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本座能陪你十五年,一分工钱没要,已是最大的恩赐,懂吗?”
“工钱……我有的,我的钱全部给你!都给你!”叶寻良泪如雨下,急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顾谋……你不能离开我……”
“可笑。”本座在乎你那一点工钱?!
“顾谋如果必须得走……那便将我也带上,好不好?”
叶寻良泪眼涟涟地看着他,睫毛上沾了几颗晶莹的泪珠,鼻头哭得通红。
顾谋差点笑出声,语气嘲讽道:“带你这样的废物回去?你可知道,上修界里厨房拖地做饭的大娘,灵根都是四品出身,你一个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跟我回去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上修界最小的门派里最低的灵气入门标准都是四品灵根,并且必须有修炼灵核的体质,四品以下的只能入下修界的一些江湖门派或当散修,而更多的是连灵根都没有、根本不能修炼的普通人,这种人不仅没有修不了术法,连武功都难练。
何况……是叶氤这般懦弱无用,难成大器之材。
顾谋不加掩饰的瞧不起与嫌弃尽数落入少年眼中,叶寻良突然说不出话,满眼的委屈化作泪水。
顾谋照顾了他十五年,见过最多的便是这人的眼泪,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男人的眼泪多得就像春日的雨水一样,如滔滔江河,连绵不绝。
顾谋在一晃一晃的烛光中瞧着他默默落泪的模样,有一点点心疼,他并非全无感情,知道叶氤品性单纯,没有心机,又因失了一智,想事情头脑简单不加思考,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不会分辨稍微复杂一点的善恶。担心他一个人守着一屋子财产被人骗或被人抢,才在临走前如此用心地教他。
唉,师尊啊,你真是走了还给丢给我这么个大麻烦……
下一世,你该怎么补偿我,才好呢。
摁着抽抽泣泣的哭包整整花了一个晚上,打了四次,好不容易才把算盘基本教会了。
过了几天,叶寻良被他强行按在老国师的灵位前,顾谋懒得找他表亲家的人为他三次加冠,三次都由自己来加,随便找了只白玉宝璃冠扣在头上就算完成了。
加冠的全程,都是在叶寻良哭哭啼啼的哀求声中进行的,好歹是成年礼,顾谋耐着性子咬着牙关一天没打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脾气可以这么好,从前在天府之阁的时候,除了师尊基本上没人敢说他,师兄弟们也惯着宠着他。
回天府之阁的那天清晨,顾谋是悄悄走的,没有和任何人说,更不知道他走后的那天,叶寻良抱着一只黄猫面具撕心裂肺地哭到几乎失声,三天水米不进,连宅里的丫鬟都跑出去打听顾公子去了哪,他就像一滴雨水,一抹云彩,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见了,叶氤,叶寻良,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