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黄家这次请仙师来,便是为我儿报了这个仇,平了这个恨,若是不铲除这妖孽,我们夫妻二人梦中都难安,万一这妖怪还惦记着我儿,以后再将他掳去了可怎么办呐!!”
黄老板气愤道,面上满是担忧,如今整个黄府里里外外都贴满了道符,生怕再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闯进来。
张嗣润看了看门上贴的那几圈随风掀动的单薄黄符,认真地道:“那些都是上香时用的净坛符,和驱鬼防祟没有关系哒。”
“……那,我们被骗了?”黄氏夫妇脸色一下子不好了,还隐隐有点面上挂不住。
张嗣晨适时出来解围:“净坛符与推祟符……颜色一样,偶有弄错也很正常,黄老板的宅子里我们没有察觉到妖气,一会儿帮您换成推祟符就好。”
“哦,哦……多谢仙师!”黄老板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讪笑着双手递上:“几位仙师辛苦。”
“不必了,这些简单的符纸也不值钱,举手之劳罢了。”张嗣晨笑着婉拒了。
“早就听闻天府之阁行事最为正派,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们夫妻二人定会好好宣扬天府之阁的美名,让你们多赚钱!多接委派!”黄夫人赞叹不绝。
顾谋道:“夫人谬赞了,不必如此。”
几人又问了一些关于时间类的问题,以及鄞州城里的基本路线,第二天清晨,找黄府要了个熟路的家丁出了门。
顾谋三人先是在鄞州城四处逛了逛,留了一半子弟在城东搜查,三人则去往城南,据夫妇二人说,他们的满儿就是在城南的乞丐帮里找到的。
几人抵达城南,发现这里的乞丐果然和城东的有些不一样,有几个看着比较羸弱,走路缓慢无力,只是脸上未曾有满儿那样的灰败之气。
顾谋朝着糖葫芦摊旁边坐在地上乞讨磕头的小乞丐走过去,想问他一些东西,结果那乞丐本来在向过路的人们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老爷们赏点铜板吧”,抬头便瞧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锦衣黑袍男子朝他走来,满面煞气,吓得小乞丐惊叫了一声,打翻了面前摆着的小碗,用手胡乱扒着散落在地的铜板,手忙脚乱地往后躲。
顾谋:“…………”
他看起来有这么凶吗???
顾谋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见那头发蓬乱的小乞丐突然脸朝着地面跪下去,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浑身发抖。他以为有人要打他,所以先将最结实的后背留给对方,这样也能少受些伤。
小乞丐抖如筛糠间,余光瞧见那人竟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而不是抬脚就踹,于是一边害怕一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张嗣润买了根糖葫芦,也和顾谋一起蹲在小乞丐面前,笑眯眯地将糖葫芦往他前面一递,一副温软的模样与身旁阴着脸的顾谋做对比,简直像乌云旁边突然撒下的一束阳光。
小乞丐看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咽了咽口水,抬起脏兮兮辨不清肤色的小脸,小心翼翼地说:
“是……是给我的吗?”
“嗯嗯!”张嗣润点了点头,认真地对他说:“你拿着吃吧。”
小乞丐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伸手去接那串糖葫芦,动作十分小心,还特意避开了与张嗣润的手指,三人仔细一看,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变。
那小乞丐伸出的手,满是冻疮痊愈后留下的黑紫伤疤,更可怕的是中指、无名指、尾指全部折断,以一个扭曲的形状盘在手上,像一团肉瘤,十分吓人。
小乞丐接过糖葫芦后,突然往下磕了个头:“谢老爷赏赐!”
三人均被这猝不及防的磕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张嗣晨艰难地笑了笑,伸手扶他。
“不……不必跪着,你先站起来。”
小乞丐摇了摇头,说自己站不起来,腿刚折了,把破破烂烂的袍角掀起来给他们看,才发现他一条腿往关节的反方向折去,像是被人活生生拧过去的。八壹中文網
旁边卖糖葫芦的大爷叹息着插了一句:“这孩子上个月都在这儿啦,听说是讨不足钱,前几天刚被他说的什么……老大,拿铁扳子折断了一条腿。”
“老大爷您还知道些别的吗?”张嗣晨连忙问。
“不知道啦,这儿的小孩,问什么都不说。”
张嗣润眼眶已经湿热,看着小乞丐愤恨道:“什么老大,让人街边乞讨就已经够可恶了,为什么还要拧断别人的腿!”
“因为……因为这样看起来更可怜,心善的老爷们能多给些钱。”小乞丐说。
顾谋皱起眉头,道:“你们老大是什么人,你们交钱时的据点在哪里?”
“我……我不能说,说了会被打死的!”小乞丐害怕地摇了摇头,道:“我把糖葫芦还给你们,你们不要再问我了行不行……”
张嗣晨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有些心疼,他轻轻地开口道:“你吃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四。”
小乞丐被摸了头,下意识躲了一下。
“阿四,你不要害怕,我哥哥和尊主很厉害的!我们都是修仙的,抓到那个老大之后,你们就不用这样乞讨了!”
张嗣润真诚地看着他,继续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而且就算你说了,我们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和我们说,我们将整个糖葫芦摊都买下来给你!”
“管这块儿的人去吃饭了,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小乞丐听到糖葫芦二字,似乎有些动摇。
“把他扶起来,跟我走。”
顾谋让两人将小乞丐扶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又在几人周围布了一个隐匿结界,才开始询问小乞丐。
“阿四,你什么时候被拐的,今年有八岁了吗?”张嗣晨道。
“今年十二岁了。”小乞丐答道。
“十二岁了?!”
明明从小乞丐的身高看,应该都不过七八岁而已!竟然瘦成这样,太可怜了……
“尊……”张嗣晨转头,却发现顾谋不知何时走了神,便问道:“尊主,你在想什么?”
顾谋回过神,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些什么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从这里到祁始国有几天车程?”
张嗣晨一愣:“算上夜里歇脚,至少也要……五六天吧,太远了。”
“哦……”顾谋笑了笑,摇摇头,继续盘问阿四。
从阿四的话里得知,他原本不是鄞州人士,六岁时被拐,如今已经记不清自己老家在哪儿,再也回不去了,因为每个城池的乞丐,其实都有专人管理,每过一段时间,各个城池的乞丐便会轮流调换一次,因此官府也管不了太多。
他刚被拐来的时候,只是被踩断了脚踝,跑也跑不快,因为年龄小又生的白净,还很会磕头说许多好听的奉承话,每天都能讨到不少钱,于是破例免除了“入帮礼”。
何为入帮礼?即是断手或断脚,身上总要有一处残缺的地方,上街乞讨时才容易博取更多同情,或街上缠住一人的腿死死不放,对方也不忍拳脚相向,往往众目睽睽之下选择掏钱“施善”。
可是近年来,由于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活活折腾成了这副模样,整天蓬头垢面的,讨的钱也不如以前多了,于是前几天被他们老大将右腿生生往后折过去拧成了这个形状,丢到街上继续乞讨,说要再讨不到钱,便要将两只手臂砍了,看起来更可怜。
三人听了这些话,表情都十分沉重,张嗣晨抓住弟弟的手,年少时父母双亡,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也带着弟弟流浪过一阵子,幸好……
当时他们从瀛洲一路流浪讨食到西京,张嗣润鞋底的磨破后,他便背着弟弟继续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做工的早点铺,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来下修界跑委派的元华仙尊,查探到他体内有七品灵根,是天生的修仙之材,又怜他二人身世悲苦,才将他们带去天府之阁。
而顾谋从记事以来从未吃过柴米油盐的苦,今天听这小乞丐一说,才恍惚间明白有些穷人承受的可能不止是口腹难饱之苦,可能还有更可怕的身体切肤之痛,这是他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东西……
阿四吃了半串糖葫芦,继续道,他刚来鄞州城的时候是一个月前,和其他小乞丐一样是从别的城池运来的,只熟悉城南这块地方。他记得还在路上的那几天,老大他们又拐了四五个小孩子,有两个很不听话,老想着逃跑,一个跑掉了,另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被抓住了,老大跟围观的路人解释是自家小孩子偷了东西又闹脾气,笑嘻嘻地将人拎回来了,回来后那小女孩哭着咬了老大一口,老大勃然大怒,拿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子往那女孩的后脑勺就是一棍。
“那女孩子……怎么样了?”张嗣润眼睛都红了,屏住了呼吸问道。
小女孩没死,只是昏了两天,醒来的时候眼睛却看不见了,耳朵也聋了一只,老大说看不见好,看不见便跑不了,给那女孩喂了一碗稀粥就继续上路了,后来没有人再敢逃跑了,到了鄞州城后,大家都很害怕,队伍里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老大把她接了出去,应该是卖给妓院了,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直接卖给妓院接客,会比卖到青楼能多拿不少银两。
张嗣润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他用袖子擦了擦,顾谋声音有些低哑地问:
“你们队伍里,有没有一个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夹袄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锁,长得很清秀。”
“好像……有!是不是一把金锁?”